3.52、梅花牌
赤井秀一回到餐厅。一进大门，桑原女士以随和亲切的口吻跟他打着招呼，这令他有了小辈被长辈关爱的感觉。他更理解茶发少女为何明明想在此地多留一会偏偏咬牙定下明天就走的纠结心思了。
但愿之前是他多想，这位光谱小众的老妇人与黑衣组织的关联仅限于被黑衣组织当过钓饵的北川。
但愿其他的巧合，也只是巧合。
但，太多巧合，以至于完全不像巧合了。
这“静云庭”，“静”若是桑原静江，“云”极可能来自已经过世七年的桑原先生的中文笔名“奉白云”。而野村智仁，在大学期间只租过桑原家的老宅。资助他大学学业的好心人，极有可能就是桑原先生。与野村智仁热恋过的富家女，有人说是他房东家的小女儿。
赤井秀一其实不太想调查桑原一家人，但必须调查野村智仁。他想了解野村智仁的研究内容，想凭此继续推测黑衣组织的神秘大计划。
无论是青春永驻还是返老还童，在许多人看来或许是逆天的大好事，实际上并不如此。
赤井秀一更不认为，老乌鸦操控爪牙，犯下滔天的罪恶，最终的目的真的是为全人类谋福利。
何况这么多秘密研究所，项目并不是全部与生命科学有关，足见黑衣组织的计划很多，或者说，大计划可以分作许许多多的小计划。
当初的她的父母和如今的她，所负责的应该只是其中的一环。
赤井秀一想做的和必须做的，不仅仅将她们带出黑衣组织。
“我看到收银员小姐从酒井女士的车上离开。她似乎情绪有些低落。”赤井秀一从收银台拿了一个打火机，掏出口袋里的刚买的烟拆开了，取出一根又塞了回去。他略带歉意地笑了笑。
“她一时难以接受吧。她是个热情、诚恳的好孩子，最近工作也累了，正好休息休息。”桑原女士说。
“是啊，全然信任的朋友竟然做出这种事情。不过，那样的人毕竟是少数，早点看清其本性是一件幸事。以后一定会遇见值得信任的人。”赤井秀一对桑原女士的话表示了认同，“请问我们的那台笔记本电脑还在这里吗？”
桑原女士说：“在的，锁着呢！请稍等，我找一找钥匙。”
此时的赤井秀一在表演。他的用意是在不说谎的前提之下让她们以为自己从酒店的安全通道走出去，是为了到旁边的便利店买烟，在买烟的时候正好看见酒井女士，临时起意才问起药酒。
他的直觉告诉他，需要和桑原、酒井等人保持友好的联系。
悠悠晃晃的吊椅固然充满闲趣，但八风不动、稳坐莲台才是宫野志保想要拥有的常态。
他远远地看见，她一手端着茶壶一手拿茶杯、腋下夹本杂志就往吸烟区去了。
不一会，依然一身便装、发顶已糟乱如鸟窝的竹下亮从吸烟区走了出来，拎上热水壶，见了他便给他做了“请”的手势，还说：“您的妹子看上了最里面的位置。”
竹下亮正坐在根岸出事的位置构思小说，可怜的发顶被他自己的爪子一挠再挠。
宫野志保一过去，直接将手中物品往那桌上一放，说：这桌多个我，不要紧吧。
竹下亮心说：敢说介意么，首先还在上班时间，而且对你哥有所求。何况你都不介意这是吸烟区的刚出过事的位置。
“借本闲书看看。什么书都行。”赤井秀一说。
竹下亮问：“真的什么书都行？”见他点头，竹下亮说：“好，一会给你拿过来。”
“先谢了！”赤井秀一拿上自己的那一套茶杯，跟着坐过去了。
宫野志保抱着杂志，坐在靠墙的位置，看着他一手茶杯一手笔记本电脑，疑惑地说：“你是监工吗？还把这个拿回来？！”
“我只是想借你的电脑打发时间。可你好像不想借。好吧！或许，你可以点击‘开始’，选择‘游戏’里的‘蜘蛛纸牌’，选四种花色的。我想看看，你能用多少步引燃烟花？”赤井秀一建议着。
宫野志保接过笔记本电脑。“才不要！我就玩一种花色的！”
这个位置确实极好，既清静，视野也开阔，街景一览无余。而且桌边有插座和网线接口，虽然她不用这里的网络。
赤井秀一笑问：“真玩单机小游戏？”
宫野志保说：“真监工？”
他说：“我也想玩。”
她说：“你自己的电脑干嘛不拿过来？你刚才回酒店做什么？”
“过烟瘾罢了。”他胡说着。
“……”她问，“你不怕有同事好奇？”
赤井.钓鱼高手.秀一：“不怕。我那电脑，本地磁盘不存重要资料、密码常换常新、开了定位。”
万事俱备，只等贼来。
系统已经自检完毕，响起经典的开机声音。宫野志保将笑脸给了屏幕，先点了静音，再点击“开始”，准备“引燃烟花”。
“你好像从来不用外面的网络。在你的姐姐住到你那里之前，好像没见你把工作方面的东西带回家。是公司的特别规定吗？”赤井秀一问。
宫野志保说：“公司没有硬性规定。本就瓜田李下，周围又不乏长舌男女，我在给自己省事。”
“没在工作吧？”赤井秀一好像家长查勤，探头去瞄她的电脑屏幕，见是四种花色的蜘蛛纸牌，便微微笑起。
“不许看……初级的只有黑桃。”宫野志保偏要这么说。
赤井秀一说：“我最喜欢梅花……其实，我有个绰号，就叫‘梅花’……我的助手叫‘方片’。”
——牌中梅花，似黑，实红，像你，也像我。
宫野志保略有吃惊。“是么？这么巧？”她又“哧哧”地笑，说：“不知道你的那位邪教CP有没有将哪位手下命名成‘梅花’？”
赤井秀一：“……”
竹下亮送来好几本小说，囊括好几种类型。
赤井秀一再次谢过，随意拿过一本翻看着，偶尔抬头看一看她。想了想，他戴上耳机，联系工作伙伴。在等待回复的时候，他找到代表詹姆斯的“J”，将其改为“Black A”。他关掉手机屏幕光，手机屏幕里映出了身后的情形。
竹下亮在邻座探头探脑还抓耳挠腮。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赤井秀一便自动自发地走过去了，坐在竹下亮的对面。
竹下亮受宠若惊：“打扰了，我突然有个疑问，一时不知道该问你们之间的谁。”
赤井秀一有了兴趣。“哦？让我猜猜，跟药有关，也跟犯罪有关？”
“是啊，是啊！”竹下亮一脸钦佩。“我是在想，世界上有没有什么毒药，能快速致人于死地，还不被人发觉？我说的是，验不出来。”
十几年前的羽田浩司就死得毫无痕迹，还有那张名单上的其他人。
赤井秀一警觉地盯牢竹下亮的眼睛，然后回头看她。“虽然她的专业不是这个，关于这个问题，她一定比我懂。要不，我们过去问她？”
竹下亮说：“好吧！”然而他迟疑着、忸怩着，好不容易才站起来，一步都没能迈开，就灰溜溜地坐了回去，目光闪烁如梁上君子，说话的声音最多比蚊子高出一分贝：“还是算了吧，你的表妹……比教导主任还可怕。一看到她，我就觉得……自己……浪费光阴、不务正业。”
赤井秀一又回头瞧她。
她的脸庞绷得紧紧的，看起来还真有些奶乎乎的严肃。
他忍俊不禁，心想，可不能被她发现，赶紧转回脸来。在笑出声之前，他的曲起的食指关节划过眉间，越过鼻尖，按紧了翘起的上唇，大拇指扣紧了下巴。他低着头，越笑越欢，越欢便越笑，始终无声。
竹下亮知道他笑的不是自己，就悠哉地坐等，等着他笑够。
其实，竹下亮原本就不准备向宫野志保请教，原因无他，只怕那名难缠至极的学霸表妹非但不认真回答自己提的问题，还给自己现编说词，还不如直面这位看似目光凶恶，其实心善得一塌糊涂的表哥。
竹下亮清楚得很，在大方向上，这位表哥才是主导之人。
赤井秀一终于笑饱，对竹下亮说：“她应该在工作了。不方便打扰。晚些时候，我帮你问。”
“算了，算了！”竹下亮连连摆手，“真的算了！我就不纪实了。就架空背景好了，假设世界上有这样的毒药，罪犯会怎么使用它，侦探应该怎么找到它的……我觉得，总会留下痕迹的，就像小表妹在包厢时说过的‘有人天生没有指纹’。我就想，大家都有指纹，就你没有指纹，不就被注意上了？不过，还是无法定罪……”
赤井秀一微微一笑。“在理论上，不存在毫无痕迹的犯罪。虽然犯罪手法、工具等一直有更新。推理侦查、痕迹检测等，也一直有人在努力。再说没有指纹，还有掌纹等……除非犯人停止犯罪，否则终将落网。”
他是打入黑衣组织的卧底探员，此时以普通人的身份出差在外，面对着未成年少年，他说不出那些符合名酒人设的阴暗套话。
竹下亮问：“有句俗话，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丈比尺高，你觉得呢？”
赤井秀一就打量着对方，笑说：“如果是像你的老板那样有趣的魔，就让她高，她爱多高就多高，有何妨呢？”
竹下亮说：“嗐！我的老板啊，她就占个名头，她的手上还戴佛珠呢！”
赤井秀一说：“是的，就是个名头。这话里的道是指修行，魔是指诱惑。”
这句话出自佛典，初旨是警示修行者，修行不易，日复一日、年复一日，在小成之际，诱惑来了，若将道比作筑基垒堤，魔可能是洪水，更可能是蚁穴，是以修道者当慎独、慎微、勤勉不怠、惕守初心。
竹下亮咂嘴。“这么一看，好多神神道道，都……咦……”
“教是教，道是道。”赤井秀一说，“我认为，教偏重在思想统一，道更着重于约束己身、胜己、自强。”
竹下亮想了想，说：“嗯，可不可以这么说，道的尺是一个人？”
赤井秀一点头：“是，你说的极是。道心有尺，道是一个人的尺，尺虽小，却拥有大多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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