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意一点落在宫野志保的额头上,中和了她脸上的温热。
是小雨点,一点、两点、三点……
她没准备请他移步入室内。“打个商量,别这么叫我。我真的不……算了,平时就随你……但,在这里,我就是雪莉。今天找我什么事?”
赤井秀一建议:“下雨了。我们还是换个地方说话吧!”
宫野志保拒绝:“研究所毕竟不是我的私人宴会厅。就这里,正合适。”
赤井秀一走了回去,还诌出几分绅士风度,拉开了车门,邀请她。“那么,我们就坐车上吧!”
宫野志保执拗地站在原地。“你前几天……”
竟与他的目光对上了,她呆了呆,不期然地想起那天的梦,又似被迷了魂,梦游般地往那里走。才两步,她又站定。
沙、沙沙、沙沙沙……雨开始密集,恰恰好。
赤井秀一便问:“志保,你的睫毛膏,防水吗?”
睫毛膏防水吗?再防水的睫毛膏,也洗得掉吧?
“呀!”宫野志保赶紧捂眼,低声地哀叫。
他和她,就这样被雨“困”在了车里。
其实才淋了几点雨,即使不够防水的睫毛膏也不至于立即花掉。只是,一时失察的她就此上了“贼”车。
雨,好雨,好及时的雨。
感谢这场雨,以及感谢她的睫毛膏。
“那次去看电影,票就是从他那里拿的,衣服里的小礼物也是他奉送的。”赤井秀一回答她的问题,“对我而言,他称得上是有份量的竞争对手。”
宫野志保微勾嘴角,似笑非笑:“哎,怎么我感觉你其实是在很骄傲地说你自己有份量?”
赤井秀一竟然愉快地点点头,理所当然:“志保说得对极了。安室要是没点能耐,怎么配做我的对手……”
宫野志保猛然探身过去,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脸看,恨不得盯出个洞来。
赤井秀一不动如山。“还有苏格兰。其实我觉得,安室的水平完全不输苏格兰。因为我和他们对上的时候,安室给我的压力更大……可能是……安室对我的态度一直……古怪。若赢了安室,想必更加解压。”
宫野志保按捺着火气,说:“我一直很好奇你的厚度。”
赤井秀一的态度良好:“或者,你可以测量一下?”
——这人太欠修!
“行!”话音一落,本着大胆设想、严谨求证的科研精神,宫野志保的出手迅疾如风、侵略如火,两只手在拧上他的左右脸颊的前一秒……还是定住了。
他们对视着。
他竟然还敢对着她笑?
她忍得几近内伤,手在颤抖。
僵持了好一会,仅仅是对她而言的僵持,她硬生生地收手,低吼:“诸星大!你觉得你能纵横组织了是不是!周旋得风生水起了是不是!厉害得不得了是不是!我警告你,你要怎么纵、怎么横,随你!不许让姐姐担心,不许惹姐姐伤心,不许让你那不知所谓的好对手骚扰到我的姐姐,听明白了没?嗯?!”
赤井秀一连连点头。“好的,好的,你别生气。”
宫野志保别开脸,假装去欣赏车窗外的风景。
急雨潇潇,劲风肃肃。若说雨是一张巨大的网,那么风就是那布网的上帝之手。天与地,尽在网中央。
在这个人的面前,她可以哭得很丑,还可以倒头就睡。她也可以吃相毫不斯文,甚至可以后顾无忧地对他各种恶形恶气。好像吃定了他不会拿自己怎么样,这或许就是一种有恃无恐。
“咳……”她想笑,又忍住,掩饰性地假咳一声,“嗯……找我什么事,讲吧!”
赤井秀一知趣地配合她转移话题:“就那件事,因为我当时在场,就做了初步调查。现在怎么样了,如果你方便?”
宫野志保斟酌片刻,才说:“我只能说,你上次给做的推论已经很接近事实。”
事情没有发生之前,能规避就规避;既成事实了,能补救就补救。
至于真相到底如何地荒诞牵扯?她已经选择不执着、不关心。“还是应该谢谢你的。”
那些不便多说,赤井秀一明白。“上次出任务,沾了点小麻烦。志保出现得很及时呢!”
宫野志保痛快地给出这个答案。“苏格兰时不时跟我分享有趣的事情。他这人不错。有了机会,你要感谢他的关注。”
——她不便多说的,显然关乎比苏格兰威士忌的保密级别要高的名酒。
赤井秀一了然,说:“原来如此。我会谢谢他的。更谢谢你。”
宫野志保对他一笑,然后看了看车窗外。
她想:只要姐姐一直深深地在乎着他,哪怕有旁人刻意地接近姐姐,姐姐也会与旁人保持距离的。我还是先别多事了。
“你姐姐让我转交的。”赤井秀一从车后座拎出只纸袋。
宫野志保怔了怔,还是接过了。
她姐姐在电话里说,当时的他是突然离开,之后就没回去。是他走的时候就知道不会回去,所以才拿上这些的?
或许,另有原因?比如,他想让竞争对手以为他不太在乎她的姐姐?
雨一直下,似乎准备下到地老天荒、灌满沧海、淹没桑田。
“我都糊涂了。”宫野志保突然拍了下脑袋,当即拿出手机拨打电话。“出来有些久了。我要回实验室去了。”
赤井秀一确定此时在他心底漫延的情愫名为惆怅。
不一会,电话通了。“杉山,我在露天停车坪。银灰色的雪弗兰轿车。雨太大,麻烦你送把雨伞过来,谢谢。”
等她结束通话,赤井秀一说:“你很不容易,真的。我经常会忽略你的真实年龄。”
宫野志保故意曲解他的话。“你该不是在说我长得着急吧?”
赤井秀一:“……”
黑色的大伞很快出现在他们的视野。
“雨伞来了。我可以回去工作了。”宫野志保半是解释半是调侃,“研究所是重地,实验室更是险地。谁晓得哪天就让我们弄出个无解的病毒。你这凡人之躯,还是少接近这里为妙。”
赤井秀一眨了眨眼,轻轻一笑。“明白,我一会就离开。等我龙场悟道,一定常来。”
“……”宫野志保笑说,“等你龙场悟道,欢迎常来。”
水泥地面上,雨水肆意地流淌。杉山所穿的鞋子已经湿透,干脆就加快脚步,往这边走来。
“诸星?”宫野志保望着不远处的杉山,脸上流露出奇异的神色。
赤井秀一的反应慢了四分之一拍。“嗯?怎么啦?”
宫野志保的脸色变幻着,却说:“一下子讲不好。”
赤井秀一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那,有事联系。”他又郑重地补上一句。“随时、随地。”
宫野志保莞尔。“行啦,趁还没有任务在身,多陪陪你的女明友去。”
赤井秀一淡淡地笑了。“真不愧是姐妹,说法出奇的同步。你姐姐还让我在公司里多多照看你哦。”手摸着下巴,他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在为难。“怎么办,听你的,还是听你姐姐的,嗯?”
这?!的确是个问题……
宫野志保微张着嘴,竟一时答不上来。
一不小心就会被他绕进去,眼前的这个黑色长发的男人,怎么就像极了那些在天桥上摆摊的算命的半仙,一张嘴开开合合,全是些让人难以辩驳的双金口?
“简直!”回过味来,她失笑,“在这一点上,理所当然得听我的!”
然而,赤井秀一并没有马上接她的话。
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不符合他一贯的风格。
她的眉轻挑,眼白多于眼珠,明显的没好气。“怎么,很难点头?”
他的目光闪烁,像是有在掩饰什么,顾左右而言他:“别露出这样的表情嘛!”
宫野志保更加没有好声气了,明白无误地掷出半月眼,揶揄他:“我还就喜欢露出这样的表情,真是对不起你哦!”
赤井秀一微抬下巴,以眼神示意她去看车窗外。
宫野志保又决定“记仇”了,哪天有空,再和他好好地计较,不计较个长短高低出来,就绝对不要轻易罢休。
“哼!”她转过身去,看见杉山已经站在车旁安静地等着自己。打开车门,她接过杉山递来的伞。“谢谢。”她还是回头,冲他挥了挥手。
赤井秀一也挥挥手。然后,目送她离开,他的心中五味杂陈。驾驶着车子,他离开研究所,不多久就回到了住处。刚才她所说的,自己明明可以轻松又愉快地表示“好啊,听你的,就按你说的办”,多好的答案,皆大欢喜。
天晓得,看着她那双湛蓝色的眼睛,他突然就没了说大话的勇气。
如今连真实姓名也不能用的自己……
她,无比地在意着她的姐姐。
她,却是黑暗组织的菁英成员。
她,说到底还只是个未成年少女。
对她,或者是欣赏,或者是叹服,或者有怜惜,或者是……可他来到这里,从一开始到现在,还有以后,就是为了背叛这里。
她偏在这里、就在这里。
赤井秀一摘掉针织帽,低着头,十指插进发间熟练地按揉着。
好一会,他拿出手机,找到他名义上的女友的手机号码,然后开始编辑短信:我利用了你,而且还会继续利用你。
默默地看了一会,就全部删掉,他重新编辑短信的内容:忙吗?
就这样,赤井秀一将这条简单至极的信息发送出去,再将手机丢在桌角,抽上一支烟,打开笔记本电脑,随意地点开网页,看也不看,靠着椅背合了眼睛假寐。
詹姆斯的邮件来了,大意是黑衣组织成员石原与家人的关系很一般,嘴相当好撬,得到的情报几乎没派上用处,因为黑衣组织早一步将与石原有关的痕迹尽数抹去。
这黑衣组织的行事作风,果然是一如既往地小心、谨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