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泠

1.37、神赐与神罚

  车子依然开得不快,甚至可以说是缓慢。在这快节奏的国际化大都市里,被生活撵着跑到飞起才是生存的常态,这样的闲散缓慢无疑是一种奢侈。

  赤井秀一坚持着这点奢侈,而她不反对。

  然而,开得再慢,终究还是会到达目的地。

  公寓大门口,宫野志保下了车,双手插兜,然后将衣服的口袋翻了又翻。

  赤井秀一尚未离开。原先她说钱包没带,现在他猜她钥匙也没带。果然见那边似乎有异状,不觉地莞尔,他立即绷紧了脸皮,就在原地等着她。

  宫野志保转过身来。见他还在原地,她的眼睛顿时一亮。

  赤井秀一顿时心花怒放,声线还是那么地一本正经:“钥匙也忘带了?”

  是的,中午外出时走得太急,钱包与钥匙极有可能是被自己一齐遗忘在公寓里。可是为什么,让这个人一猜即中?又是为什么,自己总会在这个人面前发生囧事?

  手指尖已经捻上衣角,宫野志保模糊地应了声:“嗯。”

  赤井秀一的手指在方向盘上轻快地叩叩。“那你打算怎么办,今晚?”

  “这点小麻烦我自己会处理……找保安就好……很晚了,再见吧。”宫野志保的语气不算好。

  赤井秀一悠悠地下了车。“你家的锁好像是你新装的吧?保安可能拿它们没办法。再说了,把一个女孩子丢在深夜的街头,我可不会那么没风度。”他来到她的面前,认真地出着主意,“这样吧,你去哪里借宿,我送你过去?还是,哪家旅馆合你心意,先去对付一晚上?或者,我也可以尝试着当一回锁匠?”

  她的姐姐即使人在东都,她也不便去打扰,天这么晚了;

  她的朋友有限,如苏格兰,显然不是方便去借宿的对象;

  如眼前的他……更别提了;

  住旅馆倒是可行;

  只是,迟早还是得找人去开锁,不如就今晚抓个勉强算是靠谱的免费锁匠。至少他比其他的组织成员可信得多,无论她在嘴上承不承认。

  于是,宫野志保问:“我那儿的锁比较繁琐,你可以打开吗?”

  “不试上一试,怎么知道呢?”赤井秀一去打开了汽车后备箱,拎出个工具箱,熟练地挑拣了几样称手的工具。“以前在大洋彼岸,我念工科的。”

  “哇哦,旁类触通、多才多艺!”宫野志保跟在他的身侧,自然地调侃。

  赤井秀一回眸,微微地勾起唇角:“谢谢夸奖。”

  开锁和才艺之间的关联几乎为零。宫野志保刚才所说的话更不会是赞美,纯粹是脱口而出的戏谑。本该严肃的心情,竟然不知不觉地欢快起来。她固执地抿紧嘴唇,却忍不住地弯了弯眼睛。

  阴寒的,像冷洌的罡风,忽如其来。

  “咯噔”,她的心脏仿佛被什么给吊在半空,被揪得生疼;又如同忽然置身于冰窟窿,她的背脊瞬间僵直。彻骨的冰寒似已化作冰刃在她的胸腹之内肆意地削砍。

  是谁,谁就在附近?

  她本能地想抓个支撑点,他的外套下摆就让她抓了紧。

  不会错,就是她与自己在咖啡馆会面的那天,那一种强烈的危险气息。久违了,赤井秀一还听到那种特别的引擎声,近在咫尺。

  不出所料,那辆黑色的老爷车出现在他的视野,像是寻衅,停了片刻,又不疾不徐地驶离。

  他回头,看着她,轻声安抚:“开过去了。”

  宫野志保知道他已将自己的异样尽收眼底。

  “衣服拽一下,没关系的。”赤井秀一极尽温吞地说,“志保,不拽头发,好么?”

  宫野志保登时一甩手,没准备认错,但多少有些心虚,是以只敢小小地腹诽一番:谁叫你留这么累赘的长发,受池鱼之殃了吧?!

  夜色茫茫,路灯投下的灯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斜长。

  “刚才的,正是组织里的琴酒,与我非常不对盘。”宫野志保难得主动地解释,“刚才就像被阴风扫了下,打了个寒战而已。”

  琴酒?

  琴酒!

  赤井秀一不动声色,只说:“怕冷是人之常情。”

  宫野志保却摇了摇头,说:“阴风刮过,能躲就躲。真要是被刮到了,也就没什么好怕的。”

  既然活在永夜,就没有资格怕冷。

  “是么?”赤井秀一问,“志保喜欢组织吗?”

  宫野志保极快地瞧他一眼,垂了眼帘,声音很低,似有喟叹,似在自嘲:“生在组织、长在组织,我从来都是组织的一员。对我来说,组织就是如神一般的存在。”

  赤井秀一沉默了片刻,又轻笑:“胡说,这世上哪有神?”

  世间本无神。若是非说有神的存在,那么,“神”是信仰,是寄托,是客观规律不为人的意志而转变的必然性。

  如长空之于飞鸟、深海之于鲨鱼,既是舞台,也是桎梏。

  神赐与神罚,宫野志保统统只要接受。

  但这个人,到底在想什么,让她好奇极了。她盯着他的脸,好一会。

  罢了!她轻声地骂:“你这异端!”

  “哪有?”赤井秀一的唇畔,笑意飘渺莫测,似有还无,堪比蒙娜丽莎。“不冷吗?回去吧!”

  令人好奇的,说不定是危险的。越是危险的,偏偏令人难以自拔地好奇。

  据说,罂粟美甚、番茄有毒。你,信是不信,敢或不敢?

  不信不敢,不敢不信。

  由于赤井秀一的装备齐全、业务熟练,上了好几道锁的门很快被捣鼓开了。然而,差点没让自己真正的内心想法给惊到,他的神情有了微妙的变化。这真是,太好了!然后他暗暗地鄙视了自己一把。从几时起的,自己的恶趣味如此频发?

  宫野志保半靠着墙,双手横胸,懒洋洋地斜他一眼,才问:“怎么?”

  赤井秀一貌似平静地叙述实情:“抱歉,我业务不精、用力过猛……怎么办,门是开了,可锁也坏了。”

  宫野志保知道自己是组织里的所谓的红人。独居于此,为安全计较,这门上所装置的锁就格外地多,锁的结构也格外地精细。越是精细的,说是说不容易被外力成功地打开,可是一旦被介入,就极少有机会保持完整无缺。

  “多谢你啦!”她从容地推门而入,打开玄关的灯。“我会用重物顶上这扇门,先将就一夜。这幢公寓的治安尚可,附近住了‘同事’。反正不会劳烦你呆在这里做保镖的。”

  呃,“失算”了嘛?!

  “我住得也不算远,有事随时联系。电话保持通畅。明天早上我来换锁。”赤井秀一识趣地挥手道别,“再见,晚安!”

  宫野志保“啧”了一声,嘴角翘了起来。“好,晚安!”

  不必强硬地去拒绝他的好意,她这么想,他只是帮姐姐照顾自己吧。

  而且他的口风应该算严实的,至少不会一惊一乍地将自己的状况一股脑地全告诉自己的姐姐。

  他其实是个靠谱的人,她相信自己不会看走眼。

  她先合上门,又推了重物一层层地堵上去,确保任何“阴风”都无法灌进来。

  钱包和钥匙果然就搁在磨豆机的旁边,她拿起了,随手抛到卧室里的床上。

  茶几上放着早已冷却的半杯咖啡,她端起杯子往厨房走去,鬼使神差地凑近杯口嗅了嗅,顿时觉得自己怪傻的。

  将咖啡倒掉,见咖啡杯壁已经留下一圈难洗的印痕,她便将杯子放进水池浸着。

  那袋咖啡渣让她放回柜子。

  回到房间,那窗帘未拉上,只见外面的天色阴暗幽深,而不远处的黑色的树影摇晃着,给这暗夜添了几分诡谲。她微蹙着眉,走过去,手很快,猛地拉上窗帘。

  她才松口气,然后嘲笑自己:怕黑、怕鬼、怕神、怕一个人?你早就不算小孩子啦,还玩什么掩耳盗铃?!

  稍作洗漱,宫野志保将自己丢到柔软的大床上。她的身体已经疲惫,脑海里却闹腾得很。她必须理一理思绪,取出那些书信和他给的资料。只是薄薄的几页纸,她却有些不敢再看,怏怏地折好又塞到枕头底下,熄灯、合眼。

  她本来以为自己会失眠。

  灰色的城市是钢筋混凝土的丛林,黑色的柏油马路星罗棋布、四通八达。她的手中拎着白色帆布鞋,赤着脚,站在空无一人的十字路口。

  她该何去何从?

  风雨欲来,黑云压城。

  她开始奋力地奔跑。被风刮起的她的头发,遮住她的眼,裹住她的脸。

  而乌压压的乱云飞渡,突然间就化作一群乌鸦,追逐着她,在她的头顶盘旋不去。那凄厉的嘶叫声几乎要刺破她的耳膜。她只好拼命地挥舞着手臂,试图驱赶它们,只是徒劳。

  大雨如注,劈头盖脸。

  她只有不停地向前奔跑,踩过雨水漫延的路面。脏水溅上她的脸,她的手仍然紧握着那双雪白的鞋子。

  耳畔,响起姐姐的笑声:志保,姐姐在这里!快来姐姐这里嘛!

  她瞧见姐姐了,满心欢喜地奔去:姐姐,等等我!

  她伸出手。姐姐却在她的眼前化作泡沫。她抓住的仅是虚无。

  她张开嘴,想要大声地呼喊,却没能发出一丁点的声音。

  冷风与冷雨,毫不容情地抽打在她的脸上、身上,又狠狠地灌入她的口中,仿佛在狞笑着下达命令:宫野志保,你闭嘴吧!神不需要你的声音!神只需要你的臣服!

  绝不!她咬紧牙关,踉踉跄跄,跌倒又爬起,继续前行。

  红色的身影仿佛祥云从天而降,鲜艳的、温暖的、让人无法移开视线的。

  走近了,看清了,是他,一步一步地向她走来。

  他的周身流转着不可思议的熠熠光芒,他的唇漾起柔软又玄妙的弧度:我的公主殿下,鞋子可以保护你的脚,可你为什么不穿?

  她说:因为我不愿弄脏我的鞋子。

  他笑得眼睛眯起来,向她伸出手:May I?

  她犹豫着,要不要用手中的白鞋子拍掉他的手。

  黑色的车悄无声息地往他的身后撞来。

  不,不要!她抓过他的手,拉他到自己的身后。白鞋子被她使尽全力地掷出,在雨中划过一道抛物线,落在水洼里,然后被车轮结结实实地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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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换马甲,属性见置顶。来者皆是客,乱我道心者拉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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