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泠

1.36、向来不纯粹

  门被赤井秀一以暴力打开时,地上的人已停止了呼吸和心跳。瞳孔散大,眼角膜尚未出现明显的浑浊,显然才死没多少。

  但,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宫野志保半跪在地上,双手捂上嘴,眼睛睁得极大。她不敢尖叫,更不敢落泪。

  赤井秀一默默地收拾了现场,然后半蹲在她的身侧,抓过她的一只手,将一只信封塞到她的手上。

  信封上书:雪莉小姐亲启。

  宫野志保的手颤抖着,勉力镇定了些,好一会,撕开了封口,取出里面的信纸,打开来看。上面的字迹确是加势的亲笔,一开始还算端正,后来就有些潦草堪堪可辨认。

  雪莉小姐:

  当您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逃到另一个世界了。

  去年冬天,您来到这里,提拔资历尚浅的我做了您的研究助理。我何等荣幸?可我竟然辜负了您的信任,给自己惹来灾祸,也给您添了麻烦。

  您一直劝我,不要乱想,事情还可以转寰。谢谢您!请不要责怪研究所的其他同事。是我懦弱、自私,受不住内心的煎熬。我自问,我若苟活,有什么意义?

  我趁您不在,骗得看护走近我,勒住她的脖子,让她给我打开手铐,然后以她为人质,威胁他们把您最看重的那个药送过来。

  其实,我在一开始也动过胁持您的念头。而您一直与我保持着安全距离。

  您明明知道我包藏了祸心,却一直保我的性命。

  我无以为报。就让我最后一次懦弱,最后一次自私。用在这阶段还是毒的药,求一个有尊严的死去。

  懦夫加势绝笔。

  赤井秀一接过她手中的信纸,又将另一张纸放在她的手上。

  仍是加势的笔迹,只是更加地潦草,到最后就完全散了结构,难以辩认:

  X点X分:抽取血液样本一。血压XX。体温XX。口服百分之五悬浊剂20ML。药剂酸、涩、苦。

  X点X分:抽取血液样本二。血压XX。体温XX。肺部出现杂音。咽部发痒。胃部泛酸。身体开始发热。头发沉,略有汗意。

  X点X分:抽取血液样本三。血压XX。体温XX。身体越来越热,大量冒汗。眼睛有灼烧感。三叉神经针刺样疼痛。头晕、耳鸣。四肢关节酸、软、麻、胀、痛。

  X点X分:抽取血液样本四。血压?视线很模糊。体温调节中枢出错,冷热交替。脏器有压迫感及牵拉痛。手抽搐。全身挤压痛……

  宫野志保的鼻尖一酸,一滴泪未能收住,落在信纸上,洇出一朵暗灰色的印迹。将那张纸折好,又收进衣袋,她想要撑住,未能撑住,颤抖的双手掩上了脸庞,清亮的泪水悄然地从她的指缝之间滑落。

  赤井秀一沉默着伸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又揽过她。她将脸埋在他的怀里,纤弱的身体无法克制地起伏着,偶尔发出一两声低低的抽泣。

  终于,她抬起头,声如蚊呐:“谢谢。”

  她站起,腿却在发软,险些摔去。

  他及时地扶住她。“等等。”他从裤兜里掏出了白手帕,轻轻地拭着她的眼角,又将她那散乱的头发理了理。“好了。”

  她慢慢地走到门外,站得笔挺,声调平平、无起无伏:“加势殉职。实验室,准备解剖。”

  从实验室出来时,已近深夜。宫野志保洗了一遍又一遍的手,直到双手搓得通红、皮肤被泡皱。无意中抬头,她瞥见镜中的自己,脸色苍白中泛着淡青,眼周有些浮肿,眼晴里布着红血丝,唇上有些小裂纹。

  洗了把脸,水迹也不擦,她披上外套,慢慢地往外面走。夜风幽幽,风里裹了些细碎的雨丝。湿冷的潮气向她袭来,她不禁地紧了紧外衣,又搓着如蒙鸡皮的手臂。

  前方,暖橘色的车灯亮起了。

  赤井秀一还在这里。

  宫野志保迟疑了片刻,就坐到了车的后座。“谢谢。想睡一会。”车上自然要比外面暖和得多,让她开始恹恹欲睡,眼帘不由自主地往下遮去。她不想在他面前保持形象,就让身体软软地躺倒在位置上,竟安心地闭上了眼睛。“一会到了叫我。”她小声地说。

  “给你。”赤井秀一脱了外套,往后座递去。

  宫野志保费力地撑开眼睛,声音模糊,像是呢喃:“嗯,谢……”她伸手接过,盖在自己的胸前,很快又合上眼睛。

  赤井秀一说:“衣袋里有巧克力。”

  宫野志保摸出巧克力,拆了包装,嚼碎、咽下,重新睡下。

  “叩、叩、叩”,先敲了三下门之后,杉山自行打开了那扇门。

  “彻也,你来了。”上原教授坐在那儿,抬头看了他一眼,继续埋首奋笔疾书。

  杉山单刀直入地问:“老师,是您吗?是您和加势先生说了什么,促使他做出那样的决定的吗?”

  上原教授的手底一滞,钢笔尖在纸上留下一个墨点,就搁了钢笔。“是的,是我。”

  杉山的心脏“突”了一下,虽然早有防备,但还是被老师的坦然给震惊到。

  “原来是故意去做人质……是了,小田学姐向来对雪莉小姐颇有微词,怎么会好心地去主动照看素来无交情的加势先生。您又把我从那里支开。”他有些语无伦次,“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您为什么不否认?”

  上原教授说:“这些,不重要……”

  杉山恍若未闻,执着地追问:“为什么非要这样?”

  “没必要隐瞒什么。”上原教授转换了声线,像在模仿,语气温和得诡异,醇厚得完全不像他本人。“那位先生会很难办的呢!手心是雪莉,手背是琴酒。只好由我做一回恶人了!让他自行消失吧!这事就可以到此为止。是委屈他了,所以我作主,就不去为难与他有关的其他人了。这样对大家都好,对吧?上原,这事麻烦你了。”

  杉山惊呼:“是谁?!”

  上原教授回答:“我加入组织的引荐人。那位先生的亲信,地位在琴酒之上。”

  杉山顿觉后背凉透,艰难地说:“何必?”

  “彻也,在你还没加入组织的时候,我有问你,有一个地方,可以提供各种资源,可以让你去求证各种疯狂而伟大的科学猜想。然而,得到的同时必将失去,你去不去。”上原教授站起了,说,“你看,你也在这里。”

  ——而我,我在为我的当初的选择买单。用别人的性命为自己买单,我只需付出小小的良知。

  呵,呵呵!

  杉山往后退,退到门边,冲着上原鞠了个九十度的躬。扭动门把手,拉开门,杉山逃到门外,“呯”一声甩上门。

  “为了真正亲近的人,再艰难的选择,即便跪着也要走下去啊。”上原教授跌坐在位置上,模样仿佛一下子就苍老了好几分,喃喃自语,“加势听说可以保证不牵连他的家人,含笑咽下剧毒,还将自己当成试药人,留下一份试药纪录……是想……多少打动他人……为家人增加筹码吧……雪莉在那种猝不及防的冲击之下,还得去完成样本解剖……学术研究,向来不纯粹,要为背后的投资者服务,心肠要硬得起……学术研究者也有亲人……

  难道,这一切竟无从责怪?

  杉山靠在门板上,睁红了眼睛。

  如果我是他,如果他是你,你会否做出相似的、让自己憎恶不已的抉择?

  街边,灯火通明。宫野志保在车上睡得极浅,稍有动静就醒来了,慢慢地起身。身上盖着的衣服滑落了,她懒懒地瞄了一眼,以手掩着打了个哈欠,往车窗外一看。“怎么停车了?”

  “你没吃晚饭。一块巧克力顶不了晚餐。”赤井秀一解释。

  “我没带钱包。”宫野志保摸了摸口袋,恹恹地说,“而且也没什么胃口。”

  “我们一起去那里吃,还是我去买回来?”赤井秀一指了指不远处的那家小店。

  宫野志保不再拒绝。“我喝白粥,麻烦你了。”很快,这车里充满了各种食物的香气。她机械地喝着白粥。没吃几口,她还是将粥搁在一边。“抱歉。”

  赤井秀一看着她,说:“你看起来随时会被风吹走。”

  宫野志保说:“吃不下。我尽力了。”

  赤井秀一也将手上的食物放下。“一起吧。”

  “不要这样。”宫野志保说,“那个时候,你一直呆在里面,也没出来吃晚饭吧?”

  “嗯。我怕我若是出了那个门,警卫就不放我进去了。”赤井秀一说,“稍微去了解过当时的情况。如果你需要,我就拿给你。”

  宫野志保不作声,垂了眼睑。

  赤井秀一还是问了:“如果中午我没叫你出去,你应该可以阻止的吧?”

  宫野志保拨开遮住眼睛的额发,又以食指尖点住太阳穴轻轻地按揉着。“不。阻止了这回,未必阻止得了一回又一回。我不可能一直在那里。这件事与你无关的,这一点我很明白。”她要说服他,更要说服自己,“你放心,这种程度的,不算什么。我没事的。"

  赤井秀一看着她,目光幽深:你一直在出乎我的意料,而我,对你愈发地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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