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发动了,渐渐地加速,带起了风。风细细,拨动着他的头发。长长的发丝飘起,不时地抚摸着她的脸。
隔了他的外套,宫野志保的指尖在他的腰际轻轻地颤动。
扑通、扑通,她听见来自胸腔之内的喧哗声,一声紧一声。
她的脸颊在悄悄地发烫,奇妙又莫名。
她的视线凝在他的后脑勺处,惶惶,怎么了,这种前所未有的无法言说的微妙感觉,难道是自己的身体里分泌了某种难以抗力的激素,此时不合时宜地作祟?
她垂下眼眸,茫茫,又对自己说:坐摩托车本来就得抓紧,安全为上。这只是普通的肢体接触,一定是我想太多了。
小志保啊小志保,你误会了你自己,真的不是你想太多,而是赤井秀一这个家伙……
善行无迹!
那位先生雅兴正好,在纸上挥毫写下这四个大字。他对自己的书法作品很是满意,却肃着一张脸,问身边的人:“你们觉得如何?”
皮斯可戴上了难得一用的老花眼镜,然后对此啧啧称赞:“笔走龙蛇,妙矣!”
朗姆凑上前来,将这幅书法看了又看,才恋恋不舍地放下。“啊,这幅作品,不但书法精妙,而且里面的寓意也很好。先生,请问,它可以由我来收藏吗?”
贝尔摩德笑脸盈盈,将老板的墨宝小心翼翼地吹干。“我认得的汉字屈指可数。可不敢装行家,那会亵渎艺术的。”
得力的下属们对自己的花式的景仰与捧场,让那位乌鸦甚为受用,兴致大好。
善行无辙迹。善于行动的人不会留下对自己不利的迹象,始终保持足够的警惕和敏感,如琴酒;
善言无暇谪。善于说话的人,字字珠玑,如朗姆;
善数不用筹箸。善于心算的人不必借助任何计算工具,心思玲珑剔透,适应事物的各种变化,如苏格兰威士忌;
善闭无关楗而不可开。善闭无关楗而不可开。真正会封闭的人是不需要锁或闩的,如雪莉;
善结无绳约而不可解。不必用枷锁绳缆,巧妙地利用万有引力,就能牢固地捆绑利益。只需将每一人摆在特定的位置上,自然地会互相牵引、互相制约,就如同天空中的日月星辰井然有序、各司其职。
这是最登峰造极的掌控之道,也正是那位乌鸦所祟尚的用人之道:
在这个世界上,有讲究伦理纲常的东方秩序,有崇尚富有、人权、自由的西方秩序。看似对立的,实是统一的,这两者,皆是某种掠夺,只是文饰上的差异。
就如人类的智慧,有善于逻辑辩证的左脑智慧,有直觉灵敏的右脑智慧。只要是智慧,且为我所用,不偏不倚,海纳百川,有何不可?!
“这次的事,龙舌兰的表现差强人意。那个,叫诸星大是吧,倒是不错的苗子。”此时,那位乌鸦如是说。
“差强人意”的本意并不是不好,然而朗姆心知肚明,自己老板口中的“差强人意”绝对称不上好。
贝尔摩德的神色有些恍惚。“此人并非全无嫌疑。”
那位乌鸦对这异议并不着恼。“是吗?你说说看。”
贝尔摩德低头,无言地表示了自己说不上来。的确,她先听了琴酒的说辞之后,思想上多少会有先入为主的成份。其实,回过头来想想,即使琴酒只揪到了莫须有的疑点,也早就动手收拾诸星大去了。
“只是不见了个无关紧要的底层组织成员而已。这次,组织并未损失什么。”皮斯可在言语上对琴酒颇不客气,“无非就是雪莉拒绝用那个还在研发中的秘药来处死她的犯了事的助理,没能通过琴酒的服从性测试。琴酒的脸就有点挂不住了。恕我直言,这回琴酒有些小题大做又借题发挥呢!”
朗姆敏锐地捕捉到那位乌鸦的脸上掠过了一丝厌恶。
那一闪而过、微乎其微却切实存在的厌恶。
老板的厌恶对象显然不是刚才还在大力赞赏的诸星大,那么,会是针对谁的呢?
那位乌鸦笑了笑。“怎么去说服雪莉或琴酒呢?”
贝尔摩德保持沉默。
皮斯可犹在思索。
而朗姆,独眼一亮。
窗外微微雨,正是养花天。
一只两只三四只,五只六只七八只,九只十只十一只……数了数,共十一只,小小的盆栽玲珑可爱,有芦荟、吊兰、文竹、四季梅、滴水观音、绿萝等,皆是些极好养活的绿色植物。
昨夜因故不得好眠,今早在研究所一通忙,在午间休息时,宫野志保被他约了出来。
“十一?你怎么不干脆凑齐一打算了?”宫野志保忍不住地斜了那个正在摆放盆栽的长发男人一眼。
赤井秀一笑说:“确实还有一盆哦。我这就去搬上来。”
宫野志保被小小地噎了下,一时之间竟无语问苍天。苍天说,孩子,你就看在这些小盆栽还蛮可爱又不算难养的份上,原谅这个男人。
赤井秀一很快回来了,手里捧着的竟然是红蔷薇。
绿叶配红花,绿更绿,红更红,美得率性又活泼,谁敢说这红配绿是难耐的俗套?
“红色的。”赤井秀一说。
宫野志保的心情顿时飞扬了起来,湛蓝色的眼晴里神采流转。“亏你还当真了。”
赤井秀一笑问:“喜欢吗?”
宫野志保试着从他手上接过这盆红蔷薇。“还不错吧。不过这香气稍浓了些。”
赤井秀一没有放手,穿过她的房间,前往阳台。“能放在你的阳台,已经是它的荣幸了。”
这生机盎然的绿意点缀在房间里,确实赏心悦目。
“怎么一下子这么多?”宫野志保感叹,又开心地笑着。
赤井秀一笑得有些得意,才不会告诉任何人,特别是她,自己不是闲情一往,而对她的住处一直心存着强大的好奇。
——只有一两盆花的话,你自己就轻易搞掂,然后便没我什么事了。
橱柜里摆了密封玻璃瓶,瓶中是颗粒均匀饱满的咖啡豆。
“喔,夏威夷可娜!”赤井秀一手顺地拿起,“请我喝一杯吧!”
宫野志保:“……”
——拿你没辙!
赤井先生,您深思熟虑,真正的善行无辙迹。I服了You!
咕噜咕噜,酒精灯上煮着的咖啡沸腾着,热汽袅袅地升,暖香缭缭地绕。
宫野志保将玻璃塞风从火上移开,那琥珀色的液体就缓缓地落了下来。雪白的骨瓷杯,样式简洁、质地厚实。她拿开水烫温了杯子,才将咖啡缓缓注入其中。
雪白映衬琥珀,雪白愈发高洁,琥珀愈发澄净。
“好香。”赤井秀一眉开眼笑,轻嗅着馥郁的咖啡,冲她翘起大拇指。“志保好手艺。”
算你识货!
有些小得意,宫野志保的下巴微微地昂起,眼晴里是掩藏不住的欣欣然。“香味是咖啡的生命。趁热,快点喝你的!”
喝完就走你的!
还是算了吧?
喝太快很容易被烫到的。
——若是烫坏了你的伶牙俐齿,我的生活想必会少掉好些乐趣。
“……你还是喝慢点吧,慢慢喝有益品尝……总之,别跟牛嚼牡丹似的……”她艰难地改变主意。
“好的,谢谢志保的提醒。”赤井秀一捧了一杯咖啡,惬意地窝进沙发里。
宫野志保自顾自地摆放那些小盆栽去了,忙完一看,他的咖啡还剩大半。她双手抱胸,斜睨着他:“今天,你很闲,是吧?”
这?怎么又变回逐客的节奏?
赤井秀一对此毫不在意并且懂装不懂。“还好……”
宫野志保转身去了厨房清洗塞风,又将咖啡渣倒进大盘子里摊开晾在通风处。“咖啡渣晒干后可以用来除异味。姐姐平时不喝咖啡,所以我顺便帮她收集。”说着,她拎出一大袋褐色的粉末。“代我向姐姐问好。”
“……”赤井秀一端起早已变温的咖啡,从容不迫地吹着气,还淡淡地笑起了,足足十秒之后才回答,“愿为小公主殿下效力。”
手机铃声突厄地响起。宫野志保拿起手机看了一下,走到一边,按下接听键。“杉山,什么事?”然后,她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声线在颤抖。“我马上过来。”
赤井秀一当即搁下杯子,从沙发上起身,快步地走到衣帽架前,将她的外套递上。“我送你。”
她接过外套,张了张口,仍是无声。他们飞奔下楼。他让车速到达极致,很快就来到研究所的大门口。车子急刹。
车窗早已落下,宫野志保冲着门口的警卫喊:“开大门!快!”
大门一开,银灰色的轿车长驱而入。
一群人聚在观察室前,有人在交头接耳,有人试图撞门。见研究所的主事人雪莉飞奔而来,众人顿时收声,默契地让开一条路。
观察室的门已被反锁,并且里面有用重物顶上。从门上的小窗口往里看,里面有一桌一椅一人。桌上胡乱地摆着纸、笔、试管、体温计等。助理加势倒在地板上,脖子上挂着听诊器,手臂上缠着血压计,一手抓着椅子的腿,一手捂着腹部,身体蜷缩着,像只佝偻的虾。
任凭宫野志保呼喊、拍门,加势始终一动不动。
赤井秀一将她的身体往后带。“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