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5、儿童节愉快
当赤井秀一循着香气出来时，厨房已经开了灯，窗户大开着，高楼之间的天空已呈深深的青灰色，落日秾丽如是开始冷却的心头血挂在楼廓上欲滴不滴。
“你回来得比我预计得早。”他倚在门边看她忙。
“今天是白萍陪我上班。那边来了电话。我就把文件一收，陪她下班了。”宫野志保往锅中加水，调大火焰。“酒井女士把阵仗搞这么大。不管这人知不知道组织的存在，虽然进去了，还是很难活吧？”
赤井秀一打着哈欠。“让他闭嘴的任务是不会交给我的。”
“别跟我说你在遗憾。”宫野志保拿着勺子，候在锅边。
此事若与黑衣组织有不得不处理的关联，若是在警方内部无内线，就需要动用大量的黑衣组织成员。赤井秀一不是黑衣组织的大人物，还调动不了人力资源，顶多被安排成掠场的配角。
“才不为吃不到的烫手山芋遗憾。就当保养食道。”他说。
汤烧开了，她用勺子撇着浮沫。“噢？原来你是养生专家呀！”
“你教的。”他看会了这步撇沫，便说，“这步不太难。要不要我来？”
她这才回过头来，嫌弃地说：“你怎么还这副模样？趁菜还没好，你赶紧的！”
她等着他收拾好个人形象并且吹干头发之后才准他坐到饭桌前。肉菜的汤汁已经凝固。
她说：“加热一下吧！你买的那个小箱子我用过几回，加热饭菜挺方便的。”
“好用就好。但我现在饿了，这天也不冷，就这样吧。”赤井秀一捧过碗，说，“赠品里有份食谱，我当时放箱子里的。”
宫野志保笑说：“我收起来了。看着比‘懒人一人食’还简单。你没问题的。”
备好食材，切好、拌入调料，或蒸或烤，或蒸加烤，坐等时间到，戴上隔热手套，取出，享用。
这样的操作步骤，赤井秀一不可能说自己不会，也不可能说自己懒得插电、放菜、按下按纽。“夏天到了，空调对厨房几乎无效，油烟也呛，若是不想到外面吃饭，就尽量用它做菜吧。”
“谢谢！”宫野志保体会到他的心意。“玫瑰也想买，没有找到，看来不普及……”
蒸烤箱所用的科学技术没有特别高深，有利于大众。如今虽然不普及，但大众对它的接受程度目测绝不会低。
与她所做的注定不被大多数人理解的药相比，正好相反。
“能不下厨就不下厨的你是怎么和它看对眼的？”她随口一问。
赤井秀一从饭碗里抬头，似笑非笑，立即低了头，将碗抱得更紧，好像是怕她为了尽快满足好奇心而伸手来抢。“吃完饭，一定说。”
原来他是从弗兰克接触到的一件毒杀案里正式看上这件厨房好物的。
弗兰克开私人侦探事务所的初衷之一是为了工作方便：闲时将门一开，他们可以名正言顺地关注各种离奇事件；忙时将门一关，他们可以理直气壮地说自己是到外地调查。
只是没想到，正式在日本注册为侦探之后，弗兰克的体质产生了微妙的变化，走到哪里，哪里就有离奇事件。就在上星期，弗兰克先在现场附近遇上有过几面之缘的目暮警官，接着又遇上过来查看现场的凶手。
“死者独居，喜欢蒸菜，也喜欢烘焙，厨房比较小，就从我们以前去过的那家搞大促销的大超市买的蒸烤箱。凶手一开始想往水箱里投毒，由于死者经常换水，就改成往箱内上方的发热管上放毒，由水蒸汽溶化之后滴落菜中。”赤井秀一说。
宫野志保站起来，默默地收拾碗筷。
她想起来了，那是三月初，她的姐姐回学校的那一天，他开着车带着她跑过至少半个东都到一家超市抢购。他有往电器区围观，她还催他快走。
“你还好吗？”赤井秀一跟上她。
她将碗筷等放入水池。“死于刀、枪的人也多，死在床上的人更多。”
他挽袖子。“还是我来洗碗吧！”
“不了。偶尔洗碗转换心情。”她没有让开位置。
“那我出去了。不是出门。”他说。
宫野志保低头洗着碗，忽然低叹：“怎么就这么多的毒杀案呢？还有那些把药当做毒用的人，到底怎么想的呢？”
毒可做药，药常有毒。
制药师的本愿往往被违背。
他一步跨回到她身边，拉她的手臂。“去玩游戏吧！转换心情！赛车怎么样？我们先对抗一局？我一定不放水。”
本想拒绝的她听见那句“不放水”，立即放下洗了一半的碗。
赤井秀一看着她的笑脸。
——过几天能祝她儿童节快乐吗？
十五周岁的宫野志保，在现代医学范畴之内已经不是儿童。
在十三周岁时，还是实打实的儿童的宫野志保被老乌鸦提前召回，没多久就将APTX的研究进程往前推了一大步，凭此一跃成为雪莉。
老乌鸦一直让雪莉和贵腐酒、冰酒等人进行科研数据竞赛。回国之前的宫野志保可以时不时地听到国内的消息，正是老乌鸦授意她身边的黑衣组织成员特意向她透露的，好让她保持危机感。老乌鸦深信，心和舞台成正比，压力和动力也成正比。欲戴“王冠”，必承其重，他日的雪莉不想被比作仲永，就多多鞭策自身。
宫野志保是儿童、雪莉是未成年，老乌鸦岂会不知？
心慈、手软、尊老、爱幼？
呵呵哒！
在老乌鸦看来，人人平等，皆为工具。知道吗？老乌鸦从没把他自己当凡人，而是世间唯一的神明。
猜测赤井秀一对冰酒使用过吐真剂，老乌鸦派人询问冰酒。
冰酒说：“……黑麦威士忌除了正事之外，还打听苦艾酒。为了不被加大剂量而说出更深层次的真相，目睹过他人药性发作的我便假装药性已发作，将宫野家与贝尔摩德之间的纠葛掐头去尾地讲了些。他信了，还声称，他日若遇苦艾酒，先断其骨为敬……”
这……还惦记着宫野明美的早已痊愈的骨折呢？黑麦威士忌可真能记仇——只要不影响到雪莉的上班状态，老乌鸦就可以不计较这些“小节”。
真实的事情经过是，赤井秀一将针剂和协议书一起摆在冰酒的面前，说：“如果你愿意尝试，或者我认为你需要尝试，我就会对你直接使用它的最大剂量，即使这样极有可能会毁掉你的大脑，也能算我的功德一件——至少你不会在清醒的、无法摆脱的痛苦之中被慢慢地死去。”
被毁掉大脑之后，岂不是由他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冰酒无法拒绝，先签了那份协议，又做了些书面资料，再自行注射了极少量药剂应付检查，才由他送回岗位。
“差点忘了，答应彻也君的试药报告。你帮我看看。”赤井秀一从就要塞进洗衣机的衣服内袋里掏出折成规整长方形的一页纸，敲开室友的房门。
宫野志保放下工作，展开那页纸。“这内容还写得挺专业！”
赤井秀一说：“这是请冰酒写的，我按照我的叙事风格改了改，再按格式抄一遍给你们。”
宫野志保问：“还伪造了一份草稿？”
赤井秀一笑而不语。
“……”宫野志保说，“白萍已经到达大阪。酒井女士给她留了那人的毛发、血液样本。等鉴定结果出来，如果那人就是她的父亲，她想让那人在里面多呆几年，最好能被病魔‘攻城掠地’。当然这有前提——那人不知道组织的存在。总之，无论结果如何，她能接受。”
在父母离婚多年之后一直跟着母亲生活的白萍还能被父亲的仇家垂涎，据那名仇家说，母女俩都是白萍的父亲列出的抵债品，有文书，文书上有指印。
冰酒与那人是她在爱知认识的，从时间上看，与白萍的父亲逃出京都的时间相去不远。那人自称三重人。京都→大阪→奈良→三重→爱知，都不远。冰酒还说，没有对那人泄露过组织成员的身份，见那人身手好，又对自己感兴趣，便拉着那人搞副业。那人又说服她到人口稠密的大阪搞快钱。在那次杀人案里，冰酒负责望风、接应。
爱知有冰酒独立发展的药品线。赤井秀一建议冰酒献财保命。在回横滨研究所的路上，冰酒已经在考虑献给谁更好。
“……”宫野志保问，“就这么放过了？北川那边呢？”
“知我者，志保也。”赤井秀一笑着往门外走，“北川要找冰酒算账的时候，活着的冰酒岂非更好？免得他以为我故意搞些死无对证的玄虚欺骗他。”
一天、两天、三天……雪莉正常上班、情绪稳定。
老乌鸦对赤井秀一更加满意：瞧瞧，多好的酒，会记仇、懂克制、识大体、关心未成年的心理健康。正好贝尔摩德需要继续被压制野性，免得恃宠而骄。
懒猫：节日快乐！
Ai：你才节日快乐！
懒猫：那就天天鱼块吧！
Ai：我又不是猫！你才天天鱼块！
六一清晨，宫野志保收到他的节日祝福，为此快乐一上午。
中午，她致电她姐姐：“姐姐，节日快乐！”
“啊？啊！”宫野明美笑说，“志保节日快乐！”
她撒娇：“姐姐什么时候有空，我们补过‘六一’？”
宫野明美说：“我早就不是小孩啦！”
她就说：“那我也不是。”
“啊？你还不是？”宫野明美说，“说起来，一搞定户口问题，我恨不得回到并且停留在十九岁的最后一天。”
她强辩：“姐姐那时候的法律规定二十周岁才算成年。现在要改成十八周岁。法律上的成年标准如此灵活，不像我们医学界的标准，标准就是标准，就是十四周岁。”
宫野明美说：“然而医学和法律，我们都不能避之不及。”
就医为己身，懂法拓人际。医与法，这两条标准，对这社会上的大多数人而言，有哪一条是虚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