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5、六块还是八块

  窗外天色墨灰，星子几点，如是遗落在废矿区的蒙尘碎钻。宫野志保收到他的邮件，时间在两个小时之前。邮件附了几张图，图中全是丝巾。

  半仙：帮你的姐姐也选一选。要是你忙，或者觉得都行，这些我都带回来。

  Ai：你这是要把今年份的礼物一次到位？凭你的喜好挑，送给姐姐吧！我真不用。而且总是收礼却难得回礼，我有心理负担的。可我真不知道送你什么好。

  Ai：要回来了？

  喝完一整杯温水又洗过了杯子，宫野志保还没收到他的回复，也没接到他的电话。她想，他是登机了还是打盹了？

  她远眺片刻，便坐回电脑前，又将手机推远了些，想起他的多次交待，还是调高铃音、锁进抽屉。两小时后，她收拾东西下班，依然由白萍送她到家。她看着空寂依然的电子邮箱，不由纳闷。今夜手机便放在枕边。直到清晨，邮件提示音将她叫醒。

  半仙：那位热情的老太太说这是她家的“特价+新品”，一定衬你的气质。她还让人把没精修过的实物照片发过来让我挑选。所以我们都别拒绝吧！

  半仙：本来是准备打道回府了。

  宫野志保起床，掀开窗帘，打开飘窗，打开双臂，舒展身体，深深地呼吸着。这天光清浅似这季节的江水，这晨风甜润如冰镇过的银耳汤。新的一天，美好如斯。

  Ai：什么样的情景才能让你选择关机？

  半仙：一般在黑暗里潜伏时会关机，以免突然一亮让目标警觉。或者是手机快没电了。昨晚是两者皆有。

  Ai：刚回去休息吧？睡你的觉。我起床了。

  宫野志保哼着歌调去洗漱，对镜刷牙时听见手机响了，还以为是他还有话要讲，小跑着回房间一看，原来是玫瑰。“正刷牙呢！”

  “太好了，宝贝，我没吵到你的美容觉！”玫瑰说，“我们一起吃早餐吧！”

  稍作收拾，宫野志保便出门了。在公寓大门口等了约五分钟，玫瑰开着小破车出现。她们有阵子没见面了。最近没怎么用面具，也被监督着用护肤品，玫瑰的皮肤质感好了许多，看起来果然有些像剥壳的鸡蛋，头发在近日理过，近似寸头，看着格外有精神。

  “宝贝，早！”玫瑰将车停在她的跟前，无遮无掩地打哈欠。“不要见外，自己开车门哈！”

  宫野志保告诉自己，千万不要和这个女人计较礼仪问题。“几天不见，更漂亮了。”

  玫瑰娴熟地对她抛着媚眼：“天生丽质难自弃，回眸一笑胜星华。”

  “……”宫野志保说，“阿萍没来。你准备用这副模样进研究所？”

  玫瑰灵活地将车调头。“带着呢！有需要的话就糊上去。”

  宫野志保说：“看来你们的进展还行。”

  玫瑰说：“嗯。该探的探了，该查的查了，该谈的谈了，跟嘴皮子有关的事项，想到的都做了。体力活就交给阿萍吧！”

  宫野志保说：“那天阿萍说，你们都没杀过人。”

  玫瑰说：“嗐！这小姑娘！”

  宫野志保说：“你们是同龄人吧？”

  玫瑰说：“论年龄的话，她比我大两岁——完全看不出来。我说的‘小’是指她心思纯洁。再比如你，没说你心思不纯洁，是说你比大多数成年人心志坚定。其实吧，在她回来之前，我把做的事都跟她说过的——毕竟顶着她的脸做下的事。她跟你说的我和她都没杀人，意思大概是，她是真的没杀人，而我杀的不是人。而且我猜，当时不止你们两人吧？”

  宫野志保说：“是的，当时杉山也在。阿萍现在肯戴你的脸了？”

  玫瑰笑说：“勉为其难地随身带着。她和北川在大阪见过。可能用得上。”

  宫野志保又问：“你原先的发型和阿萍差不多，也没有多长啊，怎么突然剪得这么短？”

  玫瑰说：“阿萍接下来以外务居多，若有必要，让她在回来前夕理个同款，或者弄顶假发。啊，宝贝，你的合伙人怎么留那么长的头发？难洗又难干的！还是说，他缺啥补啥，用的是假发，帽子是固定假发用的？”

  “你胡说什么？！”宫野志保立即说，“他的头发茂密得很！”

  “这么清楚？你上手验过？”玫瑰笑问。

  宫野志保脸已泛红，语速也较平常快了不少：“一天到晚想些什么啊？我需要上手验头发真假吗？他总得洗头发吧！”

  “哎哟~别急嘛~多大的事~”玫瑰笑说，“你说的对，人都要洗头发。你们能算室友的，总有机会见到的，黑色针织帽有腹肌的吧，八块还是六块？没别的意思，纯属闲聊。欸，你的脸好红？又不是他见过你的腹肌，你脸红什么？”

  宫野志保拿眼瞟她，心想：接下来我能和你说半个字就算我输！

  玫瑰滔滔不绝：“宝贝，你有腹肌吗？现在千万不要有对脂肪赶尽杀绝的想法。你还在发育呢！对于青春期的美少女来说，脂肪好，脂肪妙，脂肪香得不得了！走，我们去吃热量上天的小笼包吧！”

  宫野志保连鼻音都不想发出来给她听。

  “既然你不反对，那就这么定啦！”依然没听到她回应，玫瑰就知道她在生闷气，便又笑着说，“自从我被带到东都，我就不喜欢长头发了。宁可出门戴假发，也要把头发理短。要不是光头不容易固定假发，我真要把头发推光。”

  “以前的资料里附着的你的照片是长头发，也非常好看。”虽然又跟玫瑰说话了，但说的不是半个字，而且玫瑰也不知道这没说出口的赌约，是以宫野志保不认为自己输。

  玫瑰说：“脸好看，没办法，理成光头反串唐三藏都会被当成妖僧。想当初，我长得比她们醒目，身手又差，就特别招事。女人打架嘛，不管有没有练过，总喜欢使那几招，打滚、扯头发、抓脸……拍那些不艺术、不正式的证件照的时候戴的假发。春山要求的，因为他认为长发女孩更受欢迎。还有耳环，也容易被揪。我的耳洞是被强行打上的。我本来想用夹式耳环。如你之前说过的，商品没有发言权。”

  宫野志保听得胃里难受。

  “所以我恨毒了春山和春山那样的人。”玫瑰说，“我和阿萍说，如果拿下情小组，就先随着上头的规矩来，再委屈也要先稳住位置。然后西行向大阪，向那两位取经，争取做点正经产业出来。”

  宫野志保笑了笑，说：“期待！”

  “谢谢宝贝的期待！”玫瑰笑叹，“宝贝，你怎么这么好哄呢？刚才还在气呼呼的，嘴里像藏了小笼包。好可爱吖！哎呦，又生气了？哎呀呀，别生气嘛！一会请你吃小笼包，一笼不够就两笼……”

  早上吃得好饱，午餐几乎省略了。

  玫瑰的嘴就没见空闲过，这不刚吃完午饭，又绕着她问东问西：“宝贝呀，你在这边还没布置休息室呀？小床都搬过来了，铺盖怎么不见了？”

  宫野志保说：“那天说，让甲酫再散一散。”

  “那天说？那天谁说？反正不是你自己。那顶黑色针织帽？”见她不作声，玫瑰便肯定了。“哟~怪仔细的。可现在我们怎么办？这附近一点娱乐的地方都没有，休息室还不能躺。”

  宫野志保故意说：“我看你精神头很好。不午休也没关系。”

  “行啊，咱们这就回实验室去，卷啊，卷在一起就是麻花。”玫瑰说着就来挽她的手臂。

  宫野志保吐槽她：“就你这个样子，和阿萍哪里像？都不用你开口，今天早上，杉山一眼看出是你。你还戴什么面具？实力演绎掩耳盗铃？”

  玫瑰满不在乎地说：“你就当阿萍是生理期的我。”

  “……”宫野志保说，“你才生理期。她可比你能打得多。”

  玫瑰熟练地将下巴搁上她的肩。“宝贝，女人的生理期是分很多种的。像我的生理期，就是典型的女人流血不流泪，冷酷、暴躁……走路看到蚂蚁都要拿脚碾一碾，猫猫狗狗见了我就绕道，片出的生鱼片薄得像透明塑料袋……在平时就完全没这种雅兴。”

  宫野志保说：“进了实验室之后就不许找我说与工作无关的话。”

  然而在实验室里，玫瑰又愉快地找她聊起药品销售问题。“宝贝，我相信你控制药品质量的决心和能力。我摊牌了，我想帮你卖药。什么药都行，提神的、装病的、醒酒的、治疗晕车的、美容养颜的……这事与工作有关的呀~别这样看人家嘛~人家会害羞的~”

  玫瑰这女人，虽然聒噪，干活还是靠谱的，不然宫野志保真要把她给叉出去。

  今天下班得格外早。一个人回到家里，晚饭依然不想吃，她将自己丢在床上，不知不觉就睡着了。手机铃声大作，她都不想睁眼睛，手掌带着火气往身边一下下地拍，拍着硬梆梆的手机就一把抓过，按下接听键，丢在耳边，翻身继续睡。

  忽然惊醒，刚才接起来的是谁的电话来着？

  她拿手撑起眼皮。

  原来是她姐姐的电话，而且还在通话中。“志保、志保……你怎么不说话……睡迷糊了……不好意思，吵到你……今天怎么睡得这么早？昨天熬夜了吗……跑那么远吃小笼包……大君给我发了丝巾图片，也给你发了吧……快挑吧……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他就像你的哥哥……”

  讲完电话，宫野志保看见邮箱里的他在半小时之前发来的邮件。

  半仙：目前为止进展尚可。我暗中找人辨认过了，那位白衣蓝裙的女客正是冰酒。之后在医院附近的便利店出现过的也是她。我现在完全不想帮着善后。所以这事就先不告诉老乌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