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泠

  赤井秀一降下车窗，露出那张胡子拉碴的脸，对她一笑，无遮无掩地边打哈欠边伸懒腰，说：“你总算下班了。还是有点困。麻烦你开车吧。”

  说完，他就往副驾驶座挪去了。

  宫野志保拿他没辙，气鼓鼓地坐上驾驶座。“专程跑我这里，只为睡觉么？”

  “嗯！”他笑说，“你这边是我如今能想到的最能安心大睡的地方，没有之一。真的。你看，周围这么多的警卫。”

  见他又闭上眼睛，她有些心疼，别扭地表达着关怀：“睡你的吧！大熊猫君！”

  车驶出厂门，他忽然问：“那辆刚转弯的黑色豪车是你现在的专车吧？”

  宫野志保“咦”了声，赶紧瞅他一眼，笑说：“原来闭着眼睛也能够看到呀！没错，那算我的专车了。司机还不认识你，我也忘了跟他说。你等等。”

  说着，她往路旁临时停了车，降下车窗玻璃，等司机走过来，说明了详细情况。

  “我看你的助理们全部早早下班了。”赤井秀一问，“怎么，最近手顺，你想亲自多多演算几组数据？”

  宫野志保叹道：“对对对！我最近手顺得可以徒手穿过九曲玲珑珠！送你去哪？”

  “当然是你的沙发。”赤井秀一说。

  宫野志保说：“我哪来的沙发？以前的沙发是房东的……明明是你帮我搬的家啊！你的记性呢？”

  “哦？对哦。”赤井秀一说，“地板也行。我有睡袋，就在后备箱。”

  “……”宫野志保说，“你真不挑！随你！不太困的话，先把脸刮一刮吧！”

  赤井秀一摸了摸下巴，浑不在意地说：“剃须刀没电了。就这样吧！没关系吧？你也没把我当成野人啊！”

  宫野志保对此还能说什么，出于礼貌还是挤出笑容，说：“好咧，野人先生！”

  回到住处，她先去洗漱，他倒在客厅地板上继续睡。

  她的姐姐听到客厅的声音，也就醒了，出来时一见他，更了无困意。

  三人又聊了聊天，感觉没聊多久就到了零点，算是一起跨了年。元旦节的当天，她照常上班。傍晚，他们去高档餐厅聚了回餐，互赠了贵在心意的小礼物。在烟花竞相绽放的时候，三个人以茶代酒，倒也仪式感满满。

  敬新年！

  在新的一年里，大家都要好好的。

  晚上回去时，宫野志保看见小小的客厅多了液晶电视、影碟机等家电，还有三个形态各异的懒人沙发。“姐姐，这些是？”

  宫野明美说：“大君买的！新年大购物！”

  ——他干嘛把这些东西放到这里？

  宫野志保刚想问。

  宫野明美说：“大君说，商场新年大酬宾，优惠力度大，先买了，寄放在这里。他还让我问问你，我们三个人要不要合租一处大房子。他说，出差的时候多，分个小房间就好，在家时绝不抽烟，愿意做除了做饭之外的所有家务，各种费用均摊。”

  宫野志保一时找不出可以明确拒绝的理由。“以后再说吧！我上班的地方……可能要搬……姐姐还要回静冈上学……再说吧……好困，睡了！”

  到了明年，她又该怎么拒绝呢？

  富山制药最初被老乌鸦“钦点”为雪莉的暂时落脚处，最主要的原因是地方不大、设施偏老。因为老乌鸦害怕苏格兰的同事又寻过来——放弃老旧的富山制药在心理上总是更容易的。

  两个多月下来，不见有动静，老乌鸦终于放心着手建立新的研究所。

  赤井秀一的行踪格外飘渺。似乎总不见他，又似乎无处不在。

  午间，宫野志保给姐姐打电话。

  宫野明美说：“刚发现了一家餐厅，看上去气氛真不错，离家也不算太远呢。我先试试，如果OK，改天志保一起来嘛？”

  宫野志保一手接电话，另一手的五指插入发间抓了抓，指腹轻轻地叩击着发胀的头皮。“好啊。”

  走到热水壶前，她给自己兑了杯温水，一仰脖，一饮而尽。

  “志保很忙啊？”宫野明美听得见那喝水的声音。

  宫野志保笑说：“还行。刚出实验室，正准备去药厂的食堂。药厂食堂的菜品么，以前说好吃是骗人的，倒也不再觉得难吃。最近我对食物更具包容心了，毕竟有那位的厨艺来衬托。”

  “那位？哦……哦哦，志保是说大君啊……”宫野明美在电话那端“咯咯”地笑了开来，轻快地说，“志保好坏哦，虽然大君是厨艺苦手，但总不能老嘲笑他嘛。”

  毕竟他的身上能让人精准开嘲的地方不多，厨艺算一，歌艺算二。此时既然已经逮着机会，不嘲何为？

  宫野志保无声地笑着。其实，她觉着，拥有了这些不要命的“嘲点”的他更像个活生生的人。“趁着那位不在吧，姐姐赶紧说说他的小话呗，就当给我的工作之余来点小小调剂。”

  话完，感觉口中又渴得厉害，再来一杯水，她仍是畅快地一气喝完了，才将水杯放进了一旁的水槽。

  “呀？！志保怎么知道他不在？”宫野明美惊讶地问。

  因为温柔如她的姐姐，怎么忍心当面吐槽那个家伙？多少次了，即使他不在身旁，她的姐姐也护得紧，要求妹妹不要太过吐槽。

  “乱猜的，没科学依据。”宫野志保说。

  “嗯呐，猜得好准！大君一会就到。我已经点好餐了。看旁边的桌子，感觉这里上菜还蛮快的。”宫野明美笑说，“耶，服务员手上的是蛋包饭，我的嘛？”

  这时，“笃笃”的敲门声响起了。

  “稍等。”宫野志保捂住话筒，朝门口喊。

  声音还是透了过去。“志保有人找吗？”宫野明美说，“先忙你的吧，当然再忙也别耽误了吃午饭哦！”

  “不忙。不过，姐姐说的，好的。”宫野志保不再探究。

  其实忙的。尽量地保持餐桌礼仪，哪怕不为了风度，就为了身体健康，细嚼慢咽是最基本的要点。餐后稍事休息，她就匆匆出了临时研究所。

  雪后，初晴。这化雪天，浑然一体的白茫茫将本来就没多少热度的阳光给反射得七零八落。天色泠泠，仿佛蕴含着一泓清泪。风只是微微的，却是细细的，像一枚钢针尖尖还拖着线，直往人的关节缝里又戳又捣又拉又拽，真真的彻寒入骨。

  真正的少年不怕冷，鲜艳缤纷的身影三五成群就像花儿朵朵开，在冰天雪地里奔跑嬉闹好一番天真烂漫。

  坐在奔驰的汽车上，宫野志保静静地看了会街头雪景，突然就觉得自己的人生用了过量的催熟剂，熟透了，再多熟半分就得烂了……

  ——哎呦，打住！

  宫野志保哂笑。

  好想速战速决，然后回家，回家多好，可以玩柴米油盐，也可以玩琴棋书画。

  “杉山，接下来我还有什么行程？”宫野志保问。

  杉山从公文包里拿出行程表，逐字逐句地念了当天的安排。

  “感觉还可以应付呢！”宫野志保思索片刻，说，“我记得这个月下旬要去大阪参加研讨会的？你稍等。我需要确定一下。”

  拿出那只红色的手机，她呼叫那位熟悉的联系人，唇角不经意地轻扬。

  电话却是无人接听。

  她的眉和她的唇，微妙地垮了一瞬，放下手机，盯着屏幕。

  ——姐姐和他？

  她立即致电宫野明美。

  这次电话很快通了。“……啊，不是大君骗人，真的。今天早上在电话里和我说的，大约晚上能回来……这么冷的天呢，路上的积雪还那么厚，开车也不方便啊……志保不用专程回来陪我吃饭，真的不用这么麻烦的……再说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没什么不方便……”

  ——行吧，你们总有正当理由。

  找他的理由也是正当的，但宫野志保踌躇着要不要再拨打一回。还好，没一会，邮件来了。

  诸星：我飞了北海道。雪很大，估计滑着走最有效率。刚才不方便接听电话，然后你忙线了。手头的事情已经处理完毕，但我得等雪停了才能走。现在想不好，要不要带一盆北海道的特色多肉回家。

  诸星：它真的很美！

  宫野志保看着那个“家”字，心中有甜、微酸，还是微笑了起来。

  北海道的特色多肉，大概是指子持莲华。西历新年过了没多久，正值隆冬时节，它处于最美丽的休眠期。

  宫野志保又点开第二封邮件里的附件，里面是张照片，照片上的多肉果然是子持莲华。

  紫灰色的叶片好似打了层清透的白色粉底，绒绒的、淡淡的，显得既鲜妍又雅致，肉质嫩得可以一掐水一把，像一把把匙子排列成圆满的莲座。

  Ai：就算你一个人偷溜出去滑雪，我们也不会嫉妒的。何况不好带吧？就让这盆子持莲华生活在它的故乡吧！

  诸星：2.14就要到了。我不擅长挑礼物，而且那一天极有可能不在东都。

  Ai：该不会要我帮忙吧？这个我怎么帮？你亲自跟姐姐说吧！她会理解的。你回来时记得补上礼物。

  诸星：也是。我会联系你姐姐的。

  Ai：2.23，我要出差。

  诸星：了解。

  情人节当天，她收到他的祝福：祝愿天下友情人！

  宫野志保从办公室躲进专属休息间，笑出了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