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泠

1.12、劝君更尽一杯酒

  苏格兰笑呵呵地坐到他对面的位置上,指尖拈着一只杯身绘着春樱的白瓷杯,杯底刻有汉字“君幸酒”。

  所谓君幸酒,意思大抵是劝君更尽一杯酒。

  苏格兰的神态热络,神情自然,仿佛当他是多年未见的老友。“欸?你在国外生活了很长时间吧,这里也算是东京颇有名气的和风酒屋,你居然像是毫不知情,就穿了身便装。这严重地不对,一会得罚酒。”

  敬酒或罚酒,在此时此刻,区别几无。

  赤井秀一施施然地拿过那瓶酒看了看,见瓶盖商标等皆完整,客气地说:“好酒。”

  何谓好酒?能让对方喝趴下的就是好酒。

  苏格兰哈哈一笑,放下白瓷杯,拿上古典杯。“其实我最喜欢我们国家特有的清酒。只是在喝过了性子莽撞的烈酒之后,再用麻木的舌头去品味清酒,无论如何,都是对清酒的不尊重。”

  ——所以,你又点了瓶烈酒?

  赤井秀一将酒放回桌上,向服务生示意:“请打开吧。”

  酒是一种奇妙的饮品。它可以入侵你的大脑,让你开始像绵羊一样地温驯,然后再像猴子一样地上窜下跳,接着像狮子一样地大张口,最后像猪一样肮脏。

  如果你正在喜欢一个人,那么,你就可以请他喝一杯。

  如果你想要捉弄一个人,那么,你就可以请他喝一杯又一杯。

  如果你想要刺探一个人,那么,你就可以请他尽管放开怀吧,今夜就不醉不归吧。

  如果你正在厌恶一个人,那么,你就可以恭请他往死里喝吧,至少得喝到他脑神经麻木,甚至器官集体罢工。

  君幸酒:您走一个呗,要走您走,反正我最多送您到门口。

  能一起喝酒的,不一定是朋友。

  “因为我看你这个人非常顺眼呢。这里的美酒,你尽管放开喝。”苏格兰笑说。

  “谢谢。”赤井秀一自斟一杯。“我倒是认为,适量地饮酒是对酒的尊重。不管是清酒,还是烈酒,都需要灵敏的舌头去品味。”

  苏格兰举杯。“不放开来喝到底,怎么知道是不是真的适量?总之,我看你就是海量。”

  酒屋不设防,这句话颇有几分道理。

  世间最坚固的堡垒就是人的心。

  而酒,最擅长攻心。

  “进入我们的组织,你知道的,这档事,甚至可以说是极其危险的。你居然就同意了,没有多问什么。为什么?”酒过三巡,苏格兰突然问。

  “不用多问什么吧?我需要更合适的工作。而且,我没有拒绝加入组织的理由。”赤井秀一的背脊依然笔挺。

  ——为什么啊?因为,这就是我来到这里的目的。虽然出了些偏差,没有像原本所计划的那样通过宫野明美的养父母进入黑衣组织,也没有得到宫野志保的信任。但是,如果能拿到你这里的通行证,似乎更不错。

  苏格兰的手始终控制着酒瓶,还甚为热心诚恳地帮他一起剖析局势:“你没有非进组织不可的理由。你可能不知道,你的女朋友的妹妹在组织里非常重要。组织一直很相信她,当然也会考虑相信她的姐姐,以及你。”

  赤井秀一玩味地一哂,说:“把获取信任的重任都压到十三岁的小女孩的身上,我是没办法做到毫无愧疚的。何况,如果家里的女人们包办了一切,做为大男人的我却派不上一点用场,我实在没有那么宽大的心胸原谅自己的不作为呢。与其被愧疚与担心所折磨,我想我至少要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我当然有非进黑衣组织不可的理由。我一直想要求证,我父亲的失踪与你们这个神秘的黑暗组织到底有没有关系。好不容易,我才抓到打入黑衣组织的机会,怎么能够一遇到困难就轻言放弃?而且,就算剥去我个人的因素,离你们越近,我就更加地认为,尽我所能,不惜一切,我也应该要摧毁你们!

  苏格兰对这次接洽的结果还算满意。对方还算识趣,或者说,对方的心比任何人的想像还要来得深沉。

  无论如何,今天的自己已经达到了目的,其他的也许会有的变数,边看边说。

  苏格兰习惯给自己留后手。

  今天有留,以后也会。

  只要这个男人不与自己为敌。

  “我再去那边坐一会。你自便哈!”话完,苏格兰起身走人。

  “你随意。”靠在椅背上,赤井秀一半合了眼。

  从屏风之后,身穿传统服装的茶发少女快步地走出,径直向他走来。走近,近在眼前,茶发少女竖着柳眉,一脸冰霜。“你为什么要同意加入组织?为什么?你难道还会不知道组织是什么样的?”

  她好似一朵春天郊野的野蔷薇。

  “很好看。很适合你。”赤井秀一诚心地赞美。

  不是自己的主场就是麻烦。他可以对抗酒精对思维的侵蚀。他可以与苏格兰若无其事地打着机锋。他唯独对这名未成年少女深感无奈。

  眼前的茶发少女就是苏格兰话里的“自便”吧?

  望了望坐在长台边的苏格兰威士忌,赤井秀一心生佩服:阁下,带未成年少女进居酒屋,您可真是别出心裁!

  宫野志保的心中已经蹭起无名的怒火,偏偏只能生生地压抑着。“你还不明白吗?那里绝不是你想像中的好地方。前几天的那个黑衣人,你难道会猜不到那个人的结局?你现在所做的,简直是玩火!”

  赤井秀一坐直身体,再慢慢地往前倾,深深地看着她,一直看进她的眼睛里。“谢谢志保的关心。但眼下已经不能回头。”

  宫野志保的声音竟显出几分冷硬、低沉。“不,一定会有别的办法。”

  赤井秀一的眼角染了一缕笑意。“就算可以让时间倒流,我还是会这么选择的。” 

  ——在我不知道你是谁的情况之下,你就在我的人生规划里。你看,我专程而来。何况,让你一个人呆在那片黑暗深海里,可叫我怎么放心呢?

  “我一定要把姐姐和你摘出去。总之,我一定要让你们离得远远的。”宫野志保坚定地说。

  可赤井秀一比她更坚定,娓娓而谈:“去年年底,我选择回到这个国家,是为了我的人生规划。要知道,那时我还不认识你们;我的人生规划是长期的,不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遇见了你们,虽是意外,但感觉很好。如今一有事情,就躲在你和你姐姐的庇护之下,我可做不出来;而且,我天生好奇,热爱冒险。如果我不愿意,就没人可以勉强我。这是我在慎重思考之后所做出的选择。所以,即便以后发生什么不愉快,还请志保不要因此心怀内疚。”

  “哼,不知死活,醉话连篇。”宫野志保感觉自己的胸腔的承受能力就要到临界,随时就要爆炸。“如果你不愿为你的性命负责执意选择冒险,与其以后姐姐深陷其中不能自拔,不如让你就此消失。”

  赤井秀一却是顽皮地一笑。

  宫野志保被他的笑意给完完全全地激怒。突然,她再靠近,更近,极近。“别以为我不敢。”

  露在粉红色的振袖之外的,她的手纤瘦苍白,却很稳,稳稳地将乌黑的枪口指住他的心脏。

  赤井秀一的右手肘支在椅子的扶手上,以右手托着下巴,像个好奇的孩子那样瞅瞅枪口,依然在笑着,笑容淘气、无害。“我相信你。不过,这样不好。”

  话音一落,他重新窝回椅子里,像一只大猫蜷在那里睡懒觉,看上去就是没筋也没骨的一团。

  苏格兰望着这边,好像只是笑看好戏,完全是一副事不关己的轻松自在的模样,仿佛在说:喂,我只是把你们约在一起哦。你们要好好地沟通哟,可不要辜负了我的一番美意。还有,刚才的,接下来的,与我一元钱的关系也没有哦。

  人生就像一条生物链,谁注定被谁吃定。

  如果,他只是个与你无关的局外人,你就没有必要因他愤怒;如果,他将与你的未来息息相关,你就更加没有愤怒的必要。

  愤怒会影响判断,搞不好会让情势越发糟糕。

  而眼下的,有很大的可能是,这种令你难堪的情绪只是因为你的不甘心。不甘心你的好意被他轻飘飘地拒绝。

  宫野志保终于泄了气,怏怏地收回了手。忽然觉得,自己刚才的举动就像激动的新春爆竹,给人们的茶余饭后添气氛么?

  ——他应该愿意保护姐姐,和我一起保护姐姐。

  “你会像姐姐爱你那样爱姐姐吗?”她轻轻地问,“你看着我,坦诚地告诉我。”

  是什么,天不知,地不知,你不知,我却知?

  赤井秀一一脸认真,看着这位提问的茶发少女,又笑了,问:“需要看着你的眼睛回答你的问题吗?”

  宫野志保紧咬着下唇。

  “小孩子,真可爱!”赤井秀一偏偏闭上了双眼。“我和你姐姐之间的事,如今还不想和你分享。如果你一定要从我这里知道什么,你可以先找我分享些什么。作为交换,我可以告诉你一些事。怎么样?”

  “你……”宫野志保无奈地说,“不怎么样。”拿出手机,她寻思着要不要通知她的姐姐过来接人。

  “我可以自己回去的。”赤井秀一仿佛拥有读心术,向她表示,“你放心。”

  宫野志保被吓了一吓,抚着心口,然后将他上下左右来回地看了又看,极其不满地“哼”了声。

  “如果你觉得让你姐姐来接我会让你更放心一点,那你就通知她过来吧。开快车过来也就三十来分钟而已。夜深了,行人也少,应该关系不大。当然,在你姐姐来这里之前,你要帮你姐姐看紧醉酒的我,以免我不小心地在外惹事呢。”赤井秀一面不改色地自我调侃着,“我知道的,喝了不少酒的我,思考力、行动力,还有控制力,都无法取信于你。”

  宫野志保只能放弃给她姐姐打电话,难免有些气闷。“我觉得有必要声明,没有喝酒的你也取信不了我。”

  丢下这一句话,她就往苏格兰那边走去。不一会,两人一齐消失在赤井秀一的视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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