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泠

1.19、泰坦尼克号

  一连串的巧合,最能说明,这一切根本不是巧合。

  赤井秀一要弄明白这其中的奥妙。

  开车离开培训基地之后,他才仔细地搜寻全部——他自己的全身上下以及他的车内车外。最后在他的外套的衣摆下面找到了粘得牢牢的迷你监控设备。他想,这应该是那个组织里专门给新人配戴的“铃铛”。至于具体有什么功能,他暂时弄不明白。想来应该是不好随意丢弃的,就大着胆子仍然将它放在身上。

  今天只有安室透借由电影票接近过自己。

  另外,赤井秀一也不认为培训基地的其他人有这种称得上神鬼不觉的利落身手。这已经算是瞒过了自己。

  幸好他一直明白,安室透只会是自己在黑衣组织里的重要的对手。无论安室透对他所表现得多么的善意,到底还是像那一帧一帧的烟花怒放,看似热烈绚烂,其实压根就经不起一丝儿力度的推敲。

  “看到海报上写的,知道接下来的剧情会有海难。有点紧张呢。”宫野明美说,“欸?大君,你困了吗?”

  赤井秀一抬了抬眼皮:“还好。”

  “这个位置现在属于你,你可以看电影,也可以睡觉。”宫野志保淡淡地说,“建议你睡觉吧。电影散场之后,你还要开车。”

  “多谢关心。”赤井秀一冲她点头致意。

  宫野志保不客气地斜他一眼。“我哪里是在关心你?你的理解力真叫我恭维不起。”

  她,有点别扭、又有点可爱的她。

  赤井秀一有点想要乐在其中。

  宫野明美左看右看,忍俊不禁,抿着嘴轻笑。似乎,志保会不自觉地找大君抬杠,越来越像真正的小孩子呢!幸好他完全不介意,他真好。“志保?大君?”

  在自己的姐姐面前,也对这个人一点也不客气,似乎不太好呢?

  “姐姐……”宫野志保终于有点不好意思。

  “看电影吧。”宫野明美笑着说,“真希望男女主人公最终能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啊!”

  历史上,英国豪华客轮泰坦尼克号第一次航行就撞上冰山就断成两截沉入大西洋底。在船上2208名船员和旅客中,只有705人生还。

  在这样的故事背景之下,剧情十之八九会走完全的悲情路线,连小团圆都不会有。

  “嗯。”看着姐姐如此期待剧情大团圆,宫野志保才不要现在就来煞风景。

  煞风景的都是傻瓜,她这么认为。

  赤井秀一却来煞风景了。“那个……我们进场时,正好有女主的旁白——绝望之船。”

  宫野明美:“呃?是吗?”

  “……”宫野志保气鼓鼓地瞪着那个傻瓜。

  赤井秀一就是故意的。朝着别扭少女笑了一下,他重新在位置上装睡。

  ——算你识相!

  宫野志保轻“哼”了一声,转而笑说:“姐姐,我们别理他!”没一会,她转回头,问他:“那个……诸星,你自己没买咖啡?”

  赤井秀一就当她在关心自己了,睁开眼睛,笑意盎然,这才从外衣口袋里拿出罐装咖啡冲她晃了晃。“谢谢提醒,差点忘了喝呢!”

  啊,这?

  宫野志保一脸莫名其妙。

  宫野明美惊讶地问:“大君这么喜欢罐装咖啡啊?”

  “是啊。”赤井秀一将咖啡放回衣袋。“你们看电影吧,我睡一会。”

  爱情会在不经意间与你不期而遇。在爱情里,每一个片段都带闪光点,微乎其微,却足以打动善于钟情的人们。

  当看到杰克教露丝吐口水时,宫野明美轻轻地笑。

  像男人一样骑马,像男人一样地抽烟,像男人一样吐口水……

  真的可以这样的吗?

  她想问身边的男友。男友双臂环抱着,靠在位置上就沉沉睡着了;

  她又转过去身去看另一边的妹妹。妹妹倚在位置上哈欠连连。

  ——他们,真像。

  海面上太平静,连一丝丝波纹都没有。这样的话,就不容易发现冰山——船长听到二副的提醒之后,只是说,要保持行船速度。

  这世界能有多少人会喜欢报忧的乌鸦?

  那位先生是否真心喜欢诚实的乌鸦?

  宫野志保迷迷糊糊地想着。

  女主角说,只戴这个。

  宫野明美低了头,偷偷地笑,悄悄地去望身边的男子,却见他的眼睛始终合着,心底漫过失望,又反复告诉自己:他工作忙,真的累了。

  银幕上,上一秒,在漆黑的天穹下,泰坦尼克号的窗户里散发出温暖的淡黄色灯光。高大的烟囱冒着白色的蒸汽烟雾,看起来是那么地安详。下一刻,突然就发出了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和嘶叫声。

  泰坦尼克号与冰山,致命一吻。

  有人看到了舷窗外擦身而过的乳白色冰山;有些擦掉的冰块掉到了船舱里;底层统舱的移民乘客更是心惊肉跳地发现,冰冷刺骨的海水正漫过门缝。

  影院观众席间的惊呼声连成一片。

  宫野明美的身体猛然往后靠,双手紧紧地捂住自己的嘴。

  身边的两个人瞬间坐直了身体。

  美好的爱情固然赏心悦目且令人向往。而灾难并不会因人的意志而避走,而是将这份美好生生地撕裂,再摆在众人的眼前:

  大副因误杀乘客而自责,向头颅开枪自尽;

  在进水的船舱里,那对老夫妇拥抱在一起,亲吻着等待死亡;

  小提琴手坚持演奏音乐,以安抚那些注定要在几十分钟之后死去的乘客,直到最后一秒;

  不愿意穿救生衣,说要死得好看的绅士;

  那位母亲对孩子说,很快就会轮到他们上救生艇;

  有些人拒绝驾驶救生艇返回营救落水的乘客;

  有人费尽心机混进妇孺群里以骗得优先上救生艇;

  有人还在坚守岗位,有人早已逃之夭夭;

  人群失去秩序发生踩踏,然后相继跳海……

  深海是鲨鱼的世界,已经不是人类的乐土。

  宫野志保的思维不自控地乱跳。虽然从资料里了解到那些冷冰冰的海难片段,却没料到打着爱情片的名义的,还能将灾难用镜头还原得如此触目惊心。

  她仿佛又坠入魔障,猝不及防,脑海里存放着的那些字句,一字一字像碎冰碴子那样迸发:

  有些落海的人从深水处往浅水处游的时候,因为压力改变而导致空气进入血液循环到达肺部,肺部因而过度膨胀。如果不排除多余的气体或者根本来不及排除这些气体,则会阻塞肺动脉而造成严重休克或死亡。

  与宫野志保有关的猫,极小部分为APTX提供了数据,大多数则死于这个原理。

  是的,在实验室里处死猫,一般会采用空气栓塞处死法,通俗的说法是往静脉处注射空气。

  宫野志保的神经被她自己不断地拉细,细成了游丝一根。她的心犹如被千万只猫爪狠命地抓挠。她的耳边似有千万只猫在嘶叫。恍忽间,她竟分不清楚银幕上的是人还是猫,在实验室处死的是猫还是人。

  世间先有神,后有天使。拥有了自主意识的天使,会否还能得到神的庇祐?

  或许,母亲?

  不,不。不!

  这些情绪全是无谓的,宫野志保告诉自己,为了姐姐和自己的性命,不许怜悯、不许脆弱,就要把自己的心变成一块石头——冷傲的石头。

  “志保、志保……”是隔了一个位置的赤井秀一。

  “哦……我没事……”宫野志保回过神来。

  茶发少女,他只是叫了你的名字,并没有问你什么。所以,你不打自招了。

  赤井秀一已经来到了她的身侧,不由分说地伸出手抚上她的额头。

  宫野志保往后躲闪,没能避开。

  赤井秀一的手心被她额前的冷汗给濡湿……

  堤无津川附近的林荫道,赤井秀一特意将车子缓缓地行驶,还摇下了车窗。

  这里甚是幽静,夜风荡漾而来。风里染了一缕缕幽幽的合欢花的气息,清洌而芬芳。

  夜渐渐地深了,车上的两个人皆是了无睡意。

  赤井秀一就靠着路边停了车。“这儿有一片绿意,可以令人心情愉悦。”见她对此并无排斥,他就说,“虽然时间已经不早,却是不妨给自己几分钟时间来体会。”

  宫野志保没有回答,自行打开车门,就下了车。她深深地呼吸着,尽力捕捉着空气里的合欢花的香气。循着香气慢慢地走着,不一会就走到了合欢树下,她仰着脸,认真地看。

  路灯散发着橘黄色的光,光线并不刺眼,温柔地从疏朗的树顶投落。

  白日里舒展着的合欢叶子对对而生,排了序颇似鸟儿的羽毛,是夜了,叶子合了起,像那求佛的纤纤玉手,合十着,低垂着,虔诚着,暗暗欢喜。

  宫野志保伸手去够最近的一枝。可惜,伸直了手指尖再踮起了脚趾尖,她还是没能够到离她最近的那朵绒花。

  赤井秀一站在了她的身后,一伸手,将一枝合欢往下压。

  宫野志保轻轻地抚摸着那朵红色的合欢花,感受合欢花柔软的触感,沉浸在这清洌的香氛里……以及身边这个人身上的气息不知从何时起,她竟觉得他是令自己如沐春风的。她的心情还因此悄悄地轻松了起来。

  “红色的。”她好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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