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你不应该在这里。”赤井秀一倚在门边,要笑不笑,却对她比划着“请往里走”的手势。
宫野志保的心脏“咚咚咚”,就像自擂自赏的视死如归的战鼓。
要在半夜三更光临成年男人的单身公寓,内心有多么的天人交战,她的脚下不免生滞,头低了,目光垂到自己的浅口系带黑皮鞋的鞋面。
她突然觉得鞋尖灰蒙蒙,又猜自己的发型有点乱。
她想用手指梳一梳头发,就摸到了他借给自己遮发色的小礼帽。
她暗自发窘,手扶着墙,小腿交替地往后翘,将鞋尖往另一边的裤管蹭了蹭。
她稍稍抬眼,果然见他的笑意在加深。
她慌乱地低头,一咬牙,一闭眼,一大步,就跨了进去。
听见身后传来的关门声,她的心奇异地大定,轻松地吁着气,还了帽子,往沙发上施施然地坐了。客厅面积不大,色调轻浅明快,收拾得干净整齐。当他走进卧室,门半开着,她的目光像好奇的追光灯,但见那里的白墙、原木色的地板。
赤井秀一拿出一瓶矿泉水。“喝吗?”
她点头。
他又问:“打开吗?”
她又点头。
他帮她拧开瓶盖。
——她竟然对初次见面的我如此信任?!
——她出现在我的视野里,应该不是出自任务吧?
——结合她拿水果刀自划小腿的行为,那时她不喝咖啡,是那时她还不太信任我,还是因为她早就知道自己会昏睡,才不想浪费咖啡?
“没有第一时间看清我的工作铭牌吧?”赤井秀一向她求证。
“是的……我从我的老师那里听说过您……”宫野志保说。
“哦?”赤井秀一的手指叩了叩眉心,微不可察地笑了。“我的运气不错。上星期,老板久违地请求还算靠谱的我帮忙看店一礼拜,今天是最后一天。”
“嗯,啊?”宫野志保纳闷极了,礼貌地微笑着,手指着自己,“为什么不说我的运气不错?”
赤井秀一笑答:“首先,四夜酒吧的老板虽然爱钱,还算古道热肠,应该也会帮你……昨天听到我演奏的风琴声了吧?形容一下?”
宫野志保微歪着头,寻找着合适的正面词汇。“抑扬顿挫……铿锵有力……坚韧不拔……金戈铁马……”然后,她摊着手,貌似遗憾地说:“抱歉,我的词汇量有限。”
赤井秀一再次放声大笑。
——她太有趣了!
“上学的时候,我在那里做服务生。为了薪酬高一点,工作时间短一点,我本着缘木求鱼的心态学习手风琴。老板的音乐素养不错,生活哲学是‘锱铢必究’,但给我开的工资不比其他人低……你的黑裙崭新,皮鞋七成新。除了藏在高领里的项链,你没有饰品,也没有耳洞。你应该是以学业为重、由于天赋过人而受资助的小留学生,与寄住的家庭关系……一般。还有,四夜的附近有日侨聚居,也有警局……以及那些四处找你的人。”
宫野志保不答。
沉默,已经足够回答。
“所以说,不方便、不打算透露真实身份信息的小女孩,就昨天而言,你的运气……真的没有以好奇探究为人生乐趣的我来得好。”赤井秀一笑问,“你的老师是四个夜的顾客?”
“算是。”
“算是?”
“老师上一次去那里,是去年十二月,临时抓我顶的班。”
“啊?十二月?临时?顶班?”赤井秀一兴致盎然地品着这三个词。“你的老师有不错的项目;你尊敬你的老师;你本来在休息,不,是请假→你那天没有要紧的事→在你十三周岁生日那天,你无可无不可地请了假,你的老师临时要赴约,找不到合适的代班,才给你打了电话?”
宫野志保的眼睛因为难以置信而瞪得极大,随即笑眼弯弯,拍了三下手掌。
“小女孩,你似乎没打算让我知道你的老师是谁。”赤井秀一继续分析,“昨天,平时将自己关在象牙塔里的你难得地参加社交聚会。你的保养良好的黑皮鞋是经典百搭款,你的新裙子也适合平时穿。你的消费很理智,品味也极好,按理说,不应该用那种质感……不搭的化妆品。昨天的妆面,手法非常干净,色彩搭配也协调。化妆品更可能是借用的→参加聚会可能是被资助你的人要求的……你的老师却没有参加……她有要事,或者,她其实也不太清楚你的情形?但她显然很喜欢你,也尊重你。”
宫野志保低头捂脸,温热的液体溢出眼眶,漫过指缝,流过手背,掉在质感做工皆一般的工作裤上,瞬间洇没不见。
赤井秀一不由心惊,思索片刻,默默地递出一方素色手帕。
“谢谢!”宫野志保接过手帕,轻按脸上的泪痕。“五年了,我当纽约是车站、旅馆……毕业了……要工作了……她……不是指老师……我的老师希望我留在这边。我发现,有点喜欢纽约……我还有一个血亲,这些年,我们打了不少昂贵的越洋电话。”
“责任?唯一的血亲?”
“是的。”
“你说的是‘还有一个血亲’和‘我们打了不少昂贵的越洋电话’……你珍惜且渴望亲情、容易满足、你的血亲也忙着生活。”
“只有”和“还有”,“我们打电话”和“给我打电话”,语境、含义大不同。
“大家都忙啊!”她微笑,“以好奇探究为人生乐趣的人或许不少,愿意施以援手的人就非常难得。我昨天的运气还是很好的。”
“好吧,你昨天的运气还行的。”他摸着下巴。“然后呢?”
“然后?”
“你看这张沙发,其实不小。我一直想听你的故事。你一来就占据沙发。这不符合我的待客之道。本来我打算,必须让你睡卧室,以免你在天亮时一个人悄悄地离开。但,强迫,总是不太好吧?折中一下,趁着不困,你讲一讲那位不是指你老师的‘她’,这样一来,明天休息的我就可以睡到自然醒,你也随时可以回去。”
她以手掩嘴,假装打哈欠。
“困了?好吧,你自便。”他往沙发的另一端坐了。
她哑然失笑,好一会,说:“我的老师说您是靠谱的伪绅士。”
他欣然接受:“你的老师目光如炬。”
“真是……败给您了!”她无奈,右手肘支着沙发扶手,右手掌撑着脸,左手的食指点按着太阳穴。“有点乱,让我整理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