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长正男例行在大门处对着每一个进出的工人鞠躬,一见赤井秀一的车远远地开过来,便小跑着上前,对着他俩好一通寒喧。
他们没有马上开车进门,而是在旁边找地停车。
没一会,白萍驾着玫瑰的那辆破车呼啸而来,见宫野志保冲自己招手,便也停了车,走到他们的车旁,和他们一起欣赏着富山社长的亲和面貌。
到了办公室,宫野志保才问:“这里的社长怎么样?”
白萍想了想,评价:“这位社长可能认为这样的形式惠而不费,所以何乐不为?但我个人不是很接受这种形式。而且听说他这样的行为限定时间、地点。”
宫野志保笑说:“他曾经为他的女儿向我下跪。”
白萍的瞳孔放大,然后嘴角轻撇,再露出一个只有嘴角上勾的笑意。“当他的女儿,一定要表现得非常不懂事吧,不然真对不起这样的父亲呢!”
“你这角度有点意思!趁时间还早,你详细说说。”宫野志保拖过一把椅子。“你坐着说。”
白萍犹豫片刻,便在她坐下之后也跟着坐下了,讲起自己的理解:
雪莉的脾气甚好,富山社长的女儿做的事必须相当离谱。在这事情发生的时候,富山对雪莉也不够了解,因为但凡了解到雪莉的心软,就不会做这种无谓的事;
富山每天早上在厂门口对着所有工人鞠躬道谢,但这里的工资水平并不高,生产环境也不算好。雪莉搬进这里已经好几个月,但这间办公室不仅没有直饮水,居然连饮水机都没配备……
曾经有被富山父女情感动过的宫野志保不由感叹起自己当初的甜。“饮用水这一点,是我要求的。因为我不喜欢将开封之后的饮用水留存到第二天,也不喜欢时不时地清洗净水机的过滤器。”
白萍继续剖析:
富山的衣服看着很平价。可见他对人对己皆俭。他的头发浓密、皮肤不油不腻、虽然看着不年轻但身材完全没发福,穿的鞋子很贵,可见他更在意做人的里子,每天的仪式是为里子服务的;
按理说,能对自己这么精细,为什么他的女儿会浑到那个地步?要么是他只在意自己,要么他是故意的;
会下跪道歉,只因为这个方式在富山看来是最实惠的;
看过不少插刀新闻,道歉姿势越标准,下一刀就插得更快更狠更准;
能在雪莉面前表现得这么谦卑,这家药厂显然不由富山做主。但他女儿完全没有这样的觉悟。很难不认为他隐瞒了关键信息,有借组织之手收拾女儿的嫌疑……
“说得非常好!可惜你只做临时工。”宫野志保笑着拍了拍手。
“我有很多不懂的。”白萍认为,能说出这番话,大致因为自己有个熊父亲。
她的熊父亲,长得五大三粗的一副熊样,小心思多如熊毛,做出再浑的事情都能振振有词、脸皮如熊皮。
越过白萍的肩膀,宫野志保见地上有道影子,便侧体向右,果然见他倚在办公室的门边貌似偷听,眉便一高一低,也不言语,就静静地看着他。
赤井秀一对她一笑。“我喝杯咖啡就走。”
从容不迫地走到柜子前,拿过专用杯,打开了她的咖啡罐,挖了两大勺咖啡粉,他便往隔壁找热水冲泡咖啡。他很快回到办公室,刚冲好的咖啡已经入口。
“不烫吗?兑凉水了?”她纳闷着。
他说:“嗯,兑了一半矿泉水。”
“你可真讲究。”循着他的目光看见在他的衣服外袋只露出瓶盖的矿泉水瓶,她吐槽道,“这么争分夺秒?为什么不直接拿罐装咖啡?”
他手中的咖啡已经去了一半。“昨天买的咖啡已经喝完了。这瓶水是彻也君的未来室友给我的。”他走近白萍。“在富山宅的书房挂着一副书法作品,落款是富山正男,时间是他女儿出生那天。上书:‘致人而不致于人’。”
白萍接收到宫野志保的眼色,确定赤井秀一也在对自己说话,便说:“抱歉,我不懂这些。请您明示。”
“致人而不致于人——想要取胜,就要支配他人,而不被他人支配。但社长办公室里还挂着老社长请书法名家写的‘上下同欲者胜’——上下同心协力,则战无不胜。你刚才说的一番话,让我联想到这些。对富山保持警惕是极为必要的。这一点,你做得极好。”赤井秀一加以说明,“可惜这个厂里没有老员工。我忽然很想知道,老社长是随着工人一起忙碌,还是只在每天早上站在大门口向工人鞠躬。”
白萍说:“这厂的附近有几家老厂。出入的员工有些年长的。他们或许知道。”
赤井秀一满意地点头。“谢谢!顺路的时候再去问,问到之后就跟雪莉说吧!”又喝去一小半咖啡,他对宫野志保说:“小妹妹,我要回去了。今天没事就不要打扰我。明天我给你带你想要的礼物。”
宫野志保却说:“不打扰就不打扰!礼物而已,你看着办!姐姐明天才回学校,今天晚上我一定要跟她一起!好啦,趁我上班,约会去吧!噢,用过的杯子自己洗!”
必要的信息已经交换完毕。他建议她今晚最好外宿。她表示只想拥有和姐姐的两人世界。
见没自己的事了,虽不明情况,总觉得气氛微妙的白萍赶紧溜出办公室,找个安静的角落给玫瑰打电话问究竟。
“真严格呢!”赤井秀一喝完最后一口咖啡,去洗烧杯之前顺手摸了摸她的茶色头发。洗好烧杯,放回柜上,见她也要冲咖啡,他又伸出手。她正要往旁边躲,不料他的手就没伸过来,而是顿在空气里。
宫野志保想,他只是忽然想欣赏他自己的掌纹。
而他,定睛看过掌心的小水珠,就往衣襟上正蹭反蹭,然后重新伸向她的头发,连摸两把之后才心满意足地离开。她总算反应过来了,随手将手中的马克杯往柜上一怼,追上前去揪住他的衣袖,往他的手臂重重地连拍三下。听见他的低笑声,她吓得扭头就跑。
赤井秀一回过头,微笑,说:“再见!”
白萍等那顶黑色针织帽走得老远才溜了回来,心中默念玫瑰传授的八字真经:事不关己,呐喊摇旗。
杉山也过来了。“雪莉小姐,诸星先生需要的一样药品,我们这里暂缺。我就给了功效类似的最新产品。这个产品刚通过动物实验,我有详细介绍。诸星先生说,尽量不使用。”
“这方面的信誉,他还是可以的。我会再提醒他的。”宫野志保说,“今天早上,他向我提起横滨那边的众多医药代表。我也想了解一下。你坐。”
杉山就坐下了,说:“前天晚上诸星先生过来这里等您下班时,我们有过这方面的资讯交流。起因是诸星先生让我凭直觉说一说社长是不是情小组的元老。我认为不是,因为以‘情’为武器并以‘情’命名,轻易展示自己的成功之道,不像那位的作风。”
宫野志保笑说:“富山老狐狸确实颇有勾践遗风。”她又对白萍解释:“勾践此人,可以同患难,不可以同富贵。”
白萍说:“谢谢宫野小姐解惑。”
宫野志保又问杉山:“你们怎么关联到横滨那边的?”
杉山说:“因为两边的相似之处甚多。情小组的以情诱人,这在很多人看来是一门不寒碜的实用手艺。横滨研究所培训的医药代表,无论男女,打扮入时、八面玲珑,以攻略具有行医资格的医生为要务,急医生之所急,想医生之所想。”
“普渡?”宫野志保往后仰,后背靠满椅背,手指在办公桌沿轻叩。“你这么一说,我觉得,更像借鉴‘普渡’公司。”
杉山说:“事实上,他们的名号?横滨那边的医药代表,是由小田组织管理的,拉了好些校友加入。我听说,小田对他们那边的药品非常有信心,她的‘成功’讲师男友也很支持她的事业,帮着做了好些推广。近日她将其正式命名为‘慈’小组。”
居然没叫‘优’小组或‘美’小组?
宫野志保笑说:“啧!我了解过他们主推的成药。要卖那个药,他们要比黄花鱼还擅长溜边。”
雪莉是说他们偏往窄处压边走吧?白萍便笑了。
杉山也笑,说:“听说她最初是准备照搬‘普渡’之名的。”
宫野志保的瞳孔被惊得大了一圈,有句脏话在喉间三起三落。她本想借鉴一下他们的模式。“当时……诸星先生是怎么说的?”
杉山说:“诸星先生没有就此做出评论。我们说的更多的是以情杀人的那位。”
其实那天晚上他们会在办公室聊起这些,起因是杉山再次请他放过雪莉。
赤井秀一说:心智超过年龄太多的雪莉目前只适合用真情慢慢地哄着,会找个合适的机会和雪莉的姐姐提分手,现在若是提了,雪莉会将我轰得要多远有多远。
杉山无法辩驳他的话,因为他揽过了保护雪莉的责任。
赤井秀一主动说:不如聊聊横滨那边的轶事,若是雪莉回来问起,我们也算有个标准答案。
虽有做攻守同盟的嫌疑,杉山没有不同意的理由。
“是啊,以情杀人,而且是极其恶劣的故意杀人。”宫野志保叹道,“所谓‘慈’、‘情’……都是些什么取名小天才啊?
杉山说:“雪莉小姐,如果这边没什么事,我就去那边了。”
宫野志保从抽屉里拿出一个资料夹。“辛苦了。”
杉山从位置上起身,接过资料夹,行过礼,先退着走了两步,再转身往外走了。
白萍弱弱地说:“雪莉小姐,情小组以……搜集情报为主。像富山那种程度,我和玫瑰都做不到。我们更没杀人。”
着实没料到白萍也是情小组的成员,杉山猛然回头,瞳孔剧震。
宫野志保笑着点头,对白萍说:“我相信你。”
杉山缓过神来。“我那时的运气是好极了!”他对白萍致谢:“谢谢清水小姐!改天我还要当面谢谢野村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