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格兰又望着他的眼睛,不加掩饰地、灿烂地笑着。
“……”波本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眼眶,手一碰上还是火辣辣的疼,作为年纪二十好几的大好青年没好意思因疼痛而呲牙咧嘴,拨动着刘海试图遮住那块乌青。刚理过的头发无法尽如人意,他便寻思着得和那位头顶没几根头发的理发师说以后可别修得这么短。
他的老同学伊达警官虽然一直想极了与他各种切磋,但这次的伤痕与伊达无关;至于那名醉汉,更不可能伤到他分毫。
波本的嘴上仍然执着地恨恨然:“我还好。那一次,那个家伙挂的彩比我只多不少。”
苏格兰的笑容还在加大。“听起来,你们切磋武艺不是第一回嘛。第几回了?咦,我看这伤情,叠加了啊?”
“当然不是第一回,也不会是最后一回。”波本兴致盎然地端过那一杯酒,先端详了一番,还凑近闻了闻气味,略显惊奇地问,“什么酒,好像?”
苏格兰竟怔了片刻,随即神态自若地回答:“哦,‘僵尸’。”
僵尸,一开始是流传于中国民间传说之中的妖魔之一,拥有着超自然的力量。后来融合了西方的各种暗黑传说中的丧尸和吸血鬼的特质,变得更具攻击性,甚至可以将其所伤害过的人类变成其傀儡。
苏格兰从波本的手中顺回了那一杯,颇不风雅地摘去装饰用的薄荷嫩梢和凤梨片丢到一边的骨碟里,端起来轻呷一小口酒。
波本若有所悟,长眉轻挑。“哦,朗姆。”
僵尸鸡尾酒,正是由面目不同的三种朗姆酒和一堆掩饰及粉饰用的其他而组成,得名于喝它的人不知不觉地就倒下了,第二天身体仍然像僵硬的丧尸。
苏格兰点了点头,顽皮地笑。“是的,正是朗姆。我已经喝了。你若有兴趣,就下次吧。”
僵尸鸡尾酒,虽然比大名鼎鼎的长岛冰茶少了琴酒、伏特加、龙舌兰这几味嚣张的配料,乍一看,显得既温柔又娇羞。温柔得仿佛可以将它轻盈地掬在掌心,娇羞得仿佛再温柔轻盈地对待也会令它无比遗憾地消散于无形。
真正遗憾的是,这一掬的温柔只是你的绝对的错觉。这一抹的娇羞可以理解为它其实高高在上,双方压根不在同一个层面所以懒得产生对话。
任何一位拥有正常判断力的人类,若遭遇了作为“僵尸”的核心力量的朗姆酒,绝不敢小觑之。即使是疑似遭遇,也不敢掉以轻心。
前路如鬼途,阴气重重、冰冷透骨。
苏格兰觉得如今的自己活得已经足够像鬼,可毕竟只是一只假鬼,更是混迹在这鬼途的鬼鬼得而诛之的人类。
前路险之又险,总得有人先行一探。
对着身边的对自己真诚热忱得如同阳光般的同类,苏格兰温暖地一笑。波本去研究摆在桌上的纸和开心果,偶尔低声与苏格兰交流几句。
前些天的事情既多又杂。先是追踪伪装成宫野艾莲娜的贝尔摩德,比较顺利地获知了黑衣组织研究所的旧址。初战告捷。正好有人夜探疗养院,他便追上前去,欲一探究竟。不料那人很快消失在夜幕之下。然后,他搜集到的线索竟被暗中窥探的诸星大无耻地截了去。
这是他们的在物理层面上的第一架。
接下来的搜查,他们总能冷不丁地撞上。终归是熟人,见了面总得打个招呼的,激动得说不出好听的话来,干脆以武会友。由于实力和耐性皆相当,谁也搞不定谁,过程甚是纠结。结果么,再怎么不心甘不情愿,两人还是无言地合作了。
这是他们的在物理层面上的第二架。
从山梨研究所的旧址一时再挖不出半星油水,又不好明目张胆地天天盯那里的梢,毕竟名义上还是黑衣组织的名酒。就在他们准备撤退的时候,再度有第三人鬼祟地出现。
当时天色晦暗,而且这位第三人有做过一定的变装,他们看不清其面容,只是隐隐地觉着这人的身形颇像前些天就在此地遭遇过的却追踪未遂的那位神秘客。跟随其后,他们来到了比山梨研究所旧址更加偏僻的已经位于神奈川的某精神病院。此处竟与黑衣组织横滨研究所不算远了。
第三人也发现了他们,于是一番缠斗开始。那第三人的身手虽然也不错,但是,讲道理,若非波本和莱伊各怀心思,战局绝计拖不了这么久。一直拖到夜幕散去、天色微明,他们终于分别扯下第三人的伪装并且看清了第三人的脸。
这是一名刚离职不久的优秀警官冬月芳树。身为不存在的“零”的一员,波本熟知他的履历,权衡片刻,决心要在莱伊的眼皮底下设法将水放得不着痕迹。这其中的难度的确有,正寻思着呢,惊喜地发现莱伊竟不在状态、失误频频。波本当机立断又天衣无缝地配合他一起搞失误,顺顺当当地放走冬月。
然后,波本假装愤怒地质问:你搞什么,发梦么?!
莱伊淡定地回答:抱歉,刚才有重要人物联系我,一时分神了。
波本继续假装愤怒:在这种关键时刻,有什么比工作更重要的人物、事件?!
莱伊继续淡定:难道这很奇怪么?你见过我的妹妹吧?我从来就不是天煞孤星。工作和生活,一半一半,对我而言都很重要……千万别误会,我并没有指一直认真工作的你是天煞孤星的意思。非常抱歉,我的措辞应该更加严谨……
波本没办法继续假装愤怒,而是真正的怒气升腾,就像粉尘爆炸那样积蓄了太久的浊气,终于到了必须宣泄的关头便一发而不可收拾。
天煞孤星?!
做自己这行的,差不多就是天煞孤星罢!家人不好联络,同学断了联系,难以交到普通朋友,甚至与同事的联系都得小心翼翼再小心翼翼。
天煞孤星?!
若非为了捍卫心中的梦想,为了更美好的欢聚,谁会乐意,咬着牙、硬着心肠,一次又一次地选择别离?
照着那张可恶的脸,波本的拳势如天马流星……
这是他们在物理层面上的第三架。
他们的第四架很快来了,这次不止于物理层面。起因是冬月被狙杀,而他们一度互相怀疑是对方做的。
仿佛只是一夜之间,惊觉秋已深。
这天下午,赤井秀一终于到达她的办公室,以身体重量“守护”那张既熟悉又久违的客用椅子。
“诸星,你还是先回去吧!”宫野志保埋首资料堆,双手挠着头发。“今天这个数据……真离谱,绝对是我有生以来见过的最离谱的数据。”
赤井秀一望着她那凌乱的茶色头发,不加掩饰地笑,还将椅子搬到她的办公桌侧边。“哦?有多离谱?让我长长见识?”
宫野志保仍然没抬头,继续为难头发。“自己拿!自己看!自己体会!然后自己回去!”
赤井秀一还真不客气,拿过离自己最近的那张纸。这是扫描件,手写的文字、大片的焦痕,看来内容就是当年从火里抢出的资料残页。他突然想,那些资料原件,以及她上交的数据,现在是不是让老乌鸦锁进床头保险柜,保险柜钥匙则吊在脖子上,该不会连洗澡、敦伦的时候也不取下来吧……
宫野志保猛地抬头,瞪着他,恶狠狠、凶巴巴、极度不满:“喂!”
对她这突然炸毛的行为,虽然赤井秀一纳闷极了,仍然一秒切换出笑脸。“嗯?”
宫野志保的脸色不时变幻着,好一会,问:“你刚才在想什么?!怎么突然就……非常像……常规名酒?”
“原来如此。”如今的赤井秀一自然不会直说自己刚才在心里以恶意揣测着老乌鸦、顺其自然地诅咒着老乌鸦。“我刚才在想……犯罪行为……不是我想犯罪。我平时喜欢看推理小说。一看见这些文字,就将它们想像成悬案……”
宫野志保重新低头。“只要别没事吓唬人,你的思维就是自由的。”
赤井秀一也看起资料,不一会就遇见一个不太懂的专业词汇。“志保,你允许我在不懂的时候向你请教还是上网查词典?”
宫野志保没好气:“我允许你知难而退!赶紧回去!”
“可我不想允许自己白跑这一趟。”赤井秀一说,“而且时间还早。”
“你这么早过来做什么?”宫野志保奇道。
“本来想请你帮我解惑。往这里一坐,再一想,我突然发现,不知道该怎么描述我的疑惑。”赤井秀一郑重其事地说。
“……”宫野志保白他一眼,继续挠头。
赤井秀一假设她这一记白眼的意思是“只要你别吵,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就掏出手机在浏览器里输入自己想弄明白的词汇。
宫野志保以余光瞄见他的举动,并未作声。
赤井秀一发觉自己的假设成真,便大胆地打开手机相机,先确定已经关掉模拟快门声和闪光灯,再将那页纸摄入镜头。然后,他淡定自若地继续看那些“天书”。
时间悄然流逝,突然敲门声起。
几乎是同时。
“请进!”她应。
“先别进!”他喊。
宫野志保一脸狐疑,眉心轻跳。
他冲她一笑,站起来挡在她的前面,以口型对她说:“头发。”
她火速掌起手机屏幕当镜子,以指为梳,强压火气,低吼:“你不早说?!你故意的吧?!”
他的上半身越过桌面,一只手支在纸页上,另一只手帮她整理那如是被野兔打过窝的荒草坡似的发顶。
他低低地笑,说:“比这乱的时候还是见过的。”
节节音如是点点星,点点星连成细细线,细细线像极了鲜活的蛊虫,蹿入她的耳窍,钻入她的脑海欢畅地游……
赤井秀一坐回椅子,继续偷瞄她脸上的嫣霞。“请进!”
从门口那里爆出一阵爽朗的笑,是苏格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