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犹暗,宫野志保醒来了,往上看天花板,往右看窗户,头开始一点一点地抽疼着。
处在猫科动物的势力范围之内,她连瑟瑟发抖都得小心翼翼,怎敢奋力挣扎?她已经获取足够深刻的觉悟,面对他这只猫科动物,还是省省力气。她是喜欢撸猫,真还不敢撩虎。她得把自己当做一只弱小无助的小仓鼠,那他还是一只懒猫。她胆敢亮一亮猫爪子,那他极有可能一秒变成一头饿虎。
这张床本来就不大,他们还挨得近。她既要小心掉床底,还要小心地避开左边的长头发。她告诉自己,才不是怕压到他头皮疼。
赤井秀一侧过身,伸臂揽过她的腰。
她的腰瞬间绷得如是满弓。
他问:“醒了?”
她不想说话。
他又问:“还好吗?”
她仍然不想说话。
他笑了声。“昨天喝了多少?头疼不疼?”
令她头疼的才不是酒。“不疼!”
“真不疼?”他想确定。
“不疼,就一点点头疼。睡一觉就好。多大的事?你好吵……”她将他的手甩开,妄图缩成一团,再骨碌碌地溜走。
他重新揽过她的腰。“睡吧。”
睡得着?才怪!
她苦恼着。
他已经不是人!
他变成猫,他变成虎,他接下来还有什么花样?
宫野志保很快又睡着了,还自动地窝进他的怀里。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她愣愣地看着身上的干净的男式衬衣。
赤井秀一正在整理房间里的衣物,见她已醒,就放下手里的事,不一会,端着一杯温水回来。见她还盯着那浅灰色的袖口发呆,他说:“昨天晚上,我懒得闭眼摸索,懒得帮你换内衣,懒得打地铺。”
宫野志保掀高被头,将滚烫的脸埋进去。
突然,一些模糊的记忆浮现,又渐渐清晰,她不由低呼:“啊……”
他将水放一边,坐在她身边,手摩挲着她的颈项,又抚上她的脸颊。
她便躲,将脸埋进松软的枕头。
他笑问:“想什么呢?”
她勉强酝酿了勇气,轻声地问:“一年前……”
“嗯?噢!”他笑着将实情告之,“那次啊……成功给你换上病号服就是我。在你安稳之前,我没敢离开病房……”
她倏然伸手,想捂他的嘴,及时地收回手,按住自己的嘴唇。
“想起来了?”他捉过她的手指啄了啄,又想亲吻她的唇。
她慌乱地侧开脸。
他尝到了她的头发。“如果还没,我帮你?”
她慌忙地拒绝着:“不用……想起来了……不用……”
——那天夜里,他本来可以不带我去医院。
他的声音仍然一本正经。“你的衣服跟酒里泡过似的,不洗不行。现在怎么办?我回去给你拿衣服,还是你就穿我的衣服,要不你睡到你的衣服晒干?”
这是正经的三选一吗?
她好想骂他XX,又怕他将这称号当作可以争取的勋章,借题发挥着还真就耍上花枪。若是摆开阵式,文斗也好,武斗也好,演练也罢,动真格也罢,她深信自己是绝对招架不住的。
她是战五渣,对他有觉悟。“请帮我拿衣服。”
他同意了,临走时将脸往她紧抿的唇上贴了贴。啊,多么别致的索吻法。
不出十分钟,他拿着她的干净衣服回来了。她不敢生气,默不作声地接过衣服,再就一直看着他。他会意一笑,走出房间,合上房门,先整理外面的行李。她换好衣服,往屋外走。他拎着两袋东西,跟着她。她一时想不好要不要帮他搬个一袋两袋。一出门,他将两只袋子并在右手,左手则搂向她的腰。她被吓到,像小鹿那样跳开,又像随时要跑。
他还好意思对着楼道里的摄像头招手、微笑,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志保,走楼梯慢点。”
回到合租的地方,门一关,他将手里的袋子就地一放,再自然不过地拉过她的手,绕到她的正面,没有说话,就含笑看着她。
她本想将自己当成无趣的木头,可是为什么,只要一看到他,她就想躲他,只要一躲开,她又想看见他。见他扫了眼手表,她猜他很快要出门,又猜测着他昨天说的令他有些担心的任务是否确有其事。
见她出神,他便揽她入怀,教她怎么用无处安放的双手寻找且拥抱自己,然后吻着她的唇,辗转着、等待着,彰显着无以伦比的耐心。她感觉就要窒息,便对自己说,随他吧,无视他吧。她认为,这是形式妥协和内心无视,至于在他的肩上越抓越紧的双手,纯粹出于身体本能的防摔机制。
等他匆匆出门,宫野志保顺过气,又卯足气势,给玫瑰打电话:“喂!”
“小爱妹妹好吖!这新的一天,你从一大早就开始想我了呢,我也太幸福了吧!”玫瑰的声音显着欠打的欢快。
宫野志保气冲脑门,直指祭大招:“我要断你货源!我要把你的指纹拉黑!”
玫瑰夸张地叫:“宝贝,你本质还是打工人,虽然你好看、你聪明、你有前途、你有别人惹不起的合伙人,但你不要这么无缘无故地断我等牛马的小小财路啊!”
宫野志保更生气了。“你还觉得无辜呢?你为什么……不保管好我的东西?”
玫瑰怪笑三声。“拜托!你的合伙人问我要你的东西,我敢不给吗?你生什么气?他会私藏你的裙子和丝袜、私吞你的面膜和口红?还是他让你吃亏了?你没吃亏吧?对咯!原先我还问你,你们有没有吵架来着?那时你是多么地坚定地说,没有啊!你该不会欺骗了我?谁叫我喜欢你呢?再问你一次哦,你和你的合伙人有没有闹不愉快?”
“……”宫野志保说,“没有!但你答应让我住你那里的!”
玫瑰笑说:“哎呀呀~我胆小~食言了~我怕什么呢~不明真相最最可怕~”
宫野志保哪敢说出他们的真相,本质原因还是她不认为是他们有可以公诸于众的真相。
“诶!宝贝,我跟你说,有位曾经属于大岛的客户跟我说,不止一次看到大岛出售旧手机。”玫瑰问,“我下个月能比这个月空,到时我们约一下?”
宫野志保就暂且原谅玫瑰了,结束这通电话,一时之间竟然完全不知该做些什么。
平时总忙,好不容易有了长假,她的悠闲心境却被他搅和得如同闹市。她都有点想躲回去上班,转念一想,他在那里有权限,而且早已将那里渗透到位。
还是先宅家补觉吧,她将自己锁进房间,辗转反侧,难以成眠。
再看时间,已经是半小时之后。
——要不要离家出走?
再回想他的找人能力,她就没带行李箱出门,拿了出门三大件和工作三大件,到附近找了家营业时间特别长的咖啡吧,一坐几乎一整天。
当窗外的天色暗了,她开了机,等了好一会,没有邮件跳出来,心里竟然说不出的难受。她收拾了东西,打车前往杯户大厦,远远地就下车了。斜对面的方片侦探事务所的灯亮在那里,她不敢进去找他,便想到附近的停车场找他的车。没走几步,她回头了,到原来下车的地点等出租车。
周围充斥着各种声音,有说话声、脚步声、汽车声……
一辆出租车开过来了,她举起右手。她的左手却被牵起了。那只手来自她的身后,温暖、宽厚、指间皆茧。
她不敢回头,一动不动。
那只手的主人笑着说:“我可不是好人呢!”
他们牵着手汇入人潮,转过街角,走进暗巷。这里停着他的车。车门一开,一股浓重的烟味扑了出来。她顿时脸皱了起来,嫌弃得连连后退。他放好她的包,也退到风口处,笑着捧住她的脸,非让她也品尝一番烟味。
“我们的手机是好朋友。你也可以定位到我。”好一会,他松开她。
“我才不管你去哪!”话一出口,她便咬紧嘴唇,低头垂眉,摆出一副恹恹的模样。
他蹲低了些,笑看着她的眼睛。“志保,其实……你知道的吧?只要是你,我都喜欢。”
她恼怒地瞪视他,很快败下阵来,慌乱地推他一把,就往巷子外跑了。他开着车,悠悠地坠在她的身后不远处。她不喊累,他也不劝,只当护送她夜跑。回到家里,他还夸她的体能和耐力比一年前进步许多。双腿如灌铅的她连半月眼也抛不起,用龟速占领浴室,躲进浴缸里泡澡。这温热的水将她包裹,她早已手软脚软,既使想跳也跳不出。
浴室的门被敲了几下。“志保,洗好了吗?”
她不想理会,只想睡觉。
他又问:“志保,志保,睡着了吗?”
她仍然不回应,只想睡觉。
门口只清净了片刻,就响起没耐心的开锁声。
“别进来!”她“哗啦”出水,又“哗啦”躲水,已经像在哭喊,“我马上让给你!”
等他洗完澡出来,她的头发已吹干,手指上泡出的褶皱还未完全消失。他牵过她的手,抚着那些褶皱。“你平时工作忙。总见你见缝插针地补觉。不小心睡过几次浴室了?”
她没能抽回手。“难得泡澡的。”
他说:“我是说,不要一个人。”
她说:“先习惯着,总不会错。”
他笑了。“我尽量活得久一些。”
“愿你祸害留千年。我不奉陪。”她淡声,“放手。”
赤井秀一的笑容依旧。“怎么可能?你明知道我是祸害。你以后的时光,一定会被我插手。我这自私自利的祸害啊!我善良勇敢的女王,你必须为你的子民征战,镇压到我老死就好。”
当恶龙与骑士合二为一,不忍直视。
她果断闭上眼睛。
就无视他!
突然,她迷迷糊糊地想着,他早上穿的好像不是这件纯黑的还少一粒扣的衬衣。算了,想这做什么,不如想想怎么应对这位“祸害”,虽然想了白想。而他自认是良知未泯的祸害,如昨夜那种好事,看来今天是没条件达成了,为了稍微安慰失落的内心,睡前再索取一枚独门的别致的晚安吻,不过分吧?
刚跨出她的房门,身后响起细微的风声,他不闪不避,就被一件衣服兜住了头脸。等他取下衣服时,她已经关紧房门。
这件衣服是他的,在她这里放了近三年。他早就忘了这件衣服,她居然收得妥妥。
男人的快乐有时好简单。他想,今晚也会有好觉的吧,可能比不上昨天的,在现阶段,应该知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