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尚且如此，而况于黑色乎？
厌恶风尘女的山部在逃亡时极有可能将处于社会边缘的风尘女视为财源，杀人、夺财、鸠占鹊巢。
就像杜鹃。
既鸟又花的杜鹃。
山部的花名就是“杜鹃”。
“嗯？”宫野志保点了点划线的内容。
“噢！北川那时还在逃亡，到她家过了一夜，第二天往她的水杯里投了晕车药，拿了她的手机和钱包，然后飞往北海道。”赤井秀一笑说，“伊达警官的女友在北海道工作。那天本来是他们约会的日子，巧不巧？”
“你什么都知道！”宫野志保也笑。
让黑衣组织继续以为他们与黑衣组织无关，就再好不过。
早上醒来时，宫野志保也拥有了黑眼圈。餐桌上已经摆着极简早餐三件套：白水煮鸡蛋、蔬菜沙拉、热牛奶。
赤井秀一坐在沙发上，有戴蓝牙耳机，基本在听，偶尔给电话对面听些语气词和短句。听见她的脚步声，他转过脸，冲她招招手。她就走了过去。他却只是指着她的眼睛，以口型对她说：“小熊猫！”
宫野志保微恼，抡起手臂，轻放轻收。
早餐虽简，但不陋。她犹困，吃了点沙拉，喝了半杯牛奶，鸡蛋就揣兜里了。他将她剩的半杯牛奶倒到自己杯子里，一口干了。明明昨天一起熬的夜，今天没有准备咖啡，自然是有原因的。他在她起床之前喝了罐装咖啡，她同意将手头的工作暂停一天。
“当事情牵扯到的不止你的时候，你就格外好商量。”赤井秀一叹道。
一小时后，他们到达横滨研究所。上原不在，说是学校有事。冰酒带他们去见大岛，然后给足了空间，好像要见重要的人。
“我需要知道枪手山部——也就是情小组的杜鹃，越详细越好。”赤井秀一说。
无从讨价还价的大岛断断续续地讲述着：
“我和杜鹃……就是在春山组认识的……春山让他混入满仓商社。我趁机拉拢他，让他注意小仓。那天晚上，我邀他一道守在门口，目标是雪莉之外的所有人。距离不近，他一枪击中白萍的拿枪的右手。但后来，他又击中了雪莉，说是不小心失手。我很生气，不愿付他全额。他很傲，转身就走。我怕把他得罪死，就追上去，说了几句软话。他的脸色看起来好了些……当时我还以为……其实，他在欲擒故纵……他另有目标……”
山部的目标就是铃兰。在山部看来，那时是美丽清纯如天使的铃兰救了自己。铃兰做掉乌龙会会长，给山部留了联系方式。山部找到铃兰，随之加入春山组，又成为杜鹃。
“现在想想，当时的情况应该是，眼见留不住雪莉，他就开枪射伤雪莉……好让你们与歌海娜对拼……他也算与我殊途同归……会知道这些，是因为，在春山被我杀死之后，我撞见他对铃兰表明心迹，说铃兰自由了，还说不在乎铃兰的过去……铃兰很生气，大声地说，你谁呀，我的过去不需要你在乎，更不需要你不在乎……”
被喜欢的女人拒绝，山部的心情肯定不会好。大岛听了墙角，决定装作不知情。然而山部警觉。大岛便假装是专程过来提醒山部，尽快将枪伤雪莉之事处理干净。
当然，大岛担心山部被雪莉他们逮到，山部也担心大岛对自己不利，行踪依然飘忽。
“当时杜鹃胸有成竹……我将信将疑……不久之后，小仓骗来的技术员新岛成了他的替罪羊……听说是密室、自杀，不知道杜鹃怎么办到的……我和他的合作不多……因为他……傲，要价较高。终于他主动给我电话，说已经不是单身汉，愿意多接触几样业务，也愿意让利，请我帮他接洽。”
这阶段的山部将东都当做可以偷猎的深山了吗？
“小百合不是我杀的。我怀疑过杜鹃，但他不承认……那天小百合一直闹着要我过去。我小看了她的蠢，低估了她的狂，就着了她的道……趁药未全作，故意被她扎伤……时不时地抠伤处，以保持清醒……趁她得意……想过一不做二不休。但手已经非常不稳，又害怕第一枪已经引人注意，第二枪就能让人确定位置……”
大岛有所隐瞒，比如，仍然只字不提那个门卫。
“下一站去哪？”宫野志保需要小跑着才能追上他。
“再去了解新岛的前女友。”赤井秀一停住脚步，等她赶到自己身边。
在新岛被害之后，方片第一时间去找新岛的前女友了解情况。但她不仅不配合方片。后来，她的遗体在八月的酷热里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臭味，身上有绑缚和虐待的痕迹，致命的刀伤在颈动脉。她的住处找不出任何值钱物品。看起来像是被入室抢劫。
“方片当时找她了解情况，她……很泼，口口声声说，没有对不起新岛，而是新岛不知识务、没本事、脾气大。”赤井秀一说，“方片好不容易了解到新岛和她的往事。原来是她当初说自己怀孕了，让新岛去小仓那里应聘。方片再次找到她，指出她根本没有怀孕，而是欺骗新岛。她后来承认，其实是月经不调，趁机做了张假的体检单借以试探新岛是不是可以无条件地为自己付出……总之，全无悔意。”
越品越像套路。
情小组的套路。
情小组岂非是从社会之中来的？
“后来承认？”宫野志保觉得有些奇怪，“方片对她做了什么吗？”
赤井秀一笑着看她一眼，拿出手机一通按，说：“你这直觉！是的，方片对付她这种人……颇为吃力。我比较心急，就跟了过去，对她用了点小措施。”
“……”宫野志保好奇地问，“什么措施？”
“其实也没什么。”赤井秀一说，“主要是，方片的长相比较像……好人。”
他当时所做的，就是先将气场打开，然后面无表情地向假孕女展示钞票和枪支，再分别展示山部和铃兰的照片。
在这世界上，愿意为难好人的人们总是更多一些。
宫野志保扑哧一乐，颇为愉悦地摇摇头。
刚认识他的时候，她也觉得他眼神凶恶，却不害怕他。回想着往日的点点滴滴，她的心里生出小小的得意：原来我也拥有识人慧眼！
“假孕女还是试图说谎的，在我问及铃兰的时候。”赤井秀一说，“假孕女虽然不是春山组的人……其实，铃兰在加入春山组之前，与她算同事……她见铃兰外貌光鲜，就格外讨好。但铃兰没有理会她，被她‘提醒’之后，就警告她别乱攀关系……”
山部找上假孕女，正是付费咨询新岛的信息。而铃兰，就坐在山部的摩托车后座。
假孕女又说，确实想过和前男友新岛结婚。新岛应她的要求去小仓那里找工作，因此身陷囹圄，郁结之下埋怨了她，还提出分手。
假孕女只觉得新岛傻得不可思议。因为在她看来，帮别人做点名声不太好的药而已，新岛既穷、手也伤，何必这么正直？事情已定局，就算她对他说过小谎，他生几天气就差不多了，他倒好，不好好经营两人的小日子，居然闹分手？
假孕女之所以将孕早期症状演得那么像，是因为在认识新岛之前就已经未婚生子。孩子一出生就送走，她得了钱，签了“不回头找孩子认亲”的协议。
“她有必要把这些也告诉你？”宫野志保奇道，“你有必要问得这么细？”
“哦，她没想告诉我的。我看到她晾在室内衣架上的束腹带，一干一湿，就猜她生过孩子。”赤井秀一说，“我一提她的孩子，她立即用孩子发挥了一段爱情故事。想赚我的同情么？但我猜，她只在使用束腹带的时候才偶尔想起自己生过孩子。”
宫野志保一阵沉默。
“想你的父母了？”赤井秀一问。
“嗯。”宫野志保说，“就觉得自己……莫名……明明完全不是一回事？”
“对……跟这假孕女，完全不是一回事。”赤井秀一说，“你们的父母从来没有放弃过你们。”
——你的父母跟新岛，像极了。
他们很快到达目的地。
“志保，我去见线人，你在车上等我。”赤井秀一说。
宫野志保不明所以，仍然答应着：“若有紧急情况，我会把你的车直接开向离这里最近的出警点，或许还会给伊达警官打电话。”
赤井秀一笑着点头。“说到做到。”
他其实要见取代方片成为联络员的同事。
宫野志保换到驾驶座，趴在方向盘上假寐，两只眼睛眯细了些，像是在阳光下打盹的猫。约一刻钟后，他回来了。她坐直了，伸了伸懒腰，跨回副驾驶座，然后目光炅炅地等着他说话。
赤井秀一将文件袋递给她，顺便摸了摸她的发顶。“安全带系好。刚才只是略微翻了翻。你帮我看看？”
宫野志保赶紧系上安全带，打开文件袋。里面的文件分作一小沓一小沓，用回形针固定着。
第一份文件关于铃兰和她妹妹。铃兰本来就是歌海娜从别的场子挖过来的用“情”好手，被“教导”之后，俨然情谍高手，还杀人不眨眼。那时铃兰留山部一命且给联系方式，可能有心软，可能有动心，可能想拉拢，也可能是当时无法杀死山部，就先设法稳住。
“她本来没必要因为山部的追求和来自精神层面的俯视而生气。”宫野志保思索着，“她对山部说的那番话，其实是说给别人听的？还是她也对山部生出情意，碍于某些因素，故意气山部？噢！山部发现大岛之后……唉！无论铃兰出于哪种心思，山部都会认为她对自己有意吧？”
“山部趁机杀死小百合，嫁祸大岛？”赤井秀一疑惑着。
“嗯？”宫野志保看向他。
“当时已经是杜鹃的山部可能认为，除掉小百合，再设法除掉樱，春山组最有可能由花龄最资深的铃兰执掌。在春山组里，就无人知晓铃兰的过往。”赤井秀一加以说明，“他们不知道玫瑰的存在，不清楚真正的白萍，也不认为玫瑰扮演的白萍有可能接管春山组。”
“有道理。但，杀死小百合的凶手？”宫野志保说。
“其实没确定。那天，方片就跟着她们，看到有车接应大岛，疑似山部的年轻男人下车且进入现场。司机也是熟人，就是富山制药的门卫。”赤井秀一说。
“这样啊！”宫野志保问，“那时候？方片好像就是那时候离开日本的吧？”
“是的。方片见那里人太多，就不想掺和了，然后接到了国际长途电话。”赤井秀一掐头去尾地说着实话。
沧桑沉稳的门卫。
年轻锐利的枪手。
娇柔狠辣的情谍。
在小百合死亡当天，他们仨原本就在附近有事情商谈？大岛被小百合暗算之后，就联系了他们，所以他们才那么快赶过去接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