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八月的最后两天,宫野明美赶过来小住。
赤井秀一照样夜夜往外跑,直到早上才一身清爽地回家。
要不是知道内情,宫野志保真要给他投喂点自己的独家拿手好药。又见自己的姐姐分外淡定,她便不淡定了。“姐姐……你多少……管一下那个人啊!”
宫野明美笑说:“他一定是为了工作啊!”
宫野志保不由怅然。
——我明知他们出去的理由,他们仨皆是我信任的人,可我……
玫瑰和白萍得知赤井秀一对她说了实话之后就没再瞒她。
“一、那顶黑色针织帽简直人精。向他多学着点总没错。二、除了工作和你,他对我没一丁点要求。我不用担心我的付出配不上回报。三、解决阿萍和我的身份问题,超级重要!”玫瑰说出三条理由之后,竖起了三根手指,像比划着“OK”。
“他……”宫野志保欲言又止。
“宝贝,你是想问他的具体要求吧?”玫瑰说,“没什么啦!他就是请我们对你保持现有的态度,再就让我们自称他新交往的女朋友,带着我们追踪樱和小百合,摸她们的老底。不是我夸张,现在若是她们一齐暴毙,我们就立即接收她们的桃园,曾经报过的价都不会弄错一分一厘。”
宫野志保想:不让她们自称“宫野明美”,是他想让别人以为他已经移情别恋,好让别人不针对姐姐吗?可在这之前,我以为他让她们扮演姐姐时,他为什么不否认?
当时赤井秀一是听到了,但没在意。
反正不是重要的事,对吧?
此时谁也没料到,他这无心之柳,竟在来年三月底一夜成荫:玫瑰说,虽然看着冷酷无情、一本正经,但还是正常男人啊;白萍说,玫瑰的魅力无人能敌;宫野志保说,他这是……居然……早就想和姐姐分手了吧;宫野明美说,他竟然背着我和别的女孩频频约会……
相较于玫瑰,白萍的答案简洁得太多。“美子阿姨说他冷热兵器、拳头、头脑皆为优等,上次是占他头发便宜,不算赢。”
说起来,回东都之后的白萍的状态一直很好,几乎没受到她父亲之事的影响似的。
宫野志保又想想富山父女、玫瑰和玫瑰的家人,以及自己的父母,不由感叹起同一物种的参差。从自己的姐姐的描述来看,自己的父母若是活到如今,必然疼爱自己的。只是她对母亲的想像往往代入老师和姐姐,对父亲的想像则代入他,对兄长的想像也代入他。
可他不是。
她希望他是,也希望他不是。
九月一日,中午,赤井秀一去找北川,意外地看到北川的妻子,立即送上祝福:“结婚快乐!健康平安!”
想起之前见面时的情形,由佳微窘片刻。北川过来了,脸色微变,便请他换个地方谈。
“在东都待产?”赤井秀一没动。
北川默默地点头。
“要么寸步不离地跟着,要么尽快换地方。送她去你父母家,都比住在你这公寓好。要不?出于工作关系,你一定认识不少警官。他们应该有好房源。”赤井秀一提醒完毕,立即离开。
谨防美女蛇!
北川明白他的意思,回头对妻子说:“由佳,请不要将这个男人的消息告诉任何人。包括我的外婆。”
天稍晚时,赤井秀一收到北川的致谢。
不管这份感激里的真实成份占比,他坦然接受,因为知道自己受得起。
“我有一个想法:请你和我的女搭档拍摄密会照片。为了你妻儿的身心健康,你需要让你的妻子知情。这里还建议,由你的妻子掌镜。”
他准备让玫瑰或白萍冒充大岛和北川合影。她们仨的背影相差不大,找好角度,拍些以假乱真的照片不是难事。他再将照片处理得更模糊一些,骗过小百合应该没问题的。
“大岛这只毒蝎曾经给我的女人造成困扰,和小百合合谋杀死春山,令我的计划成效大打折扣。正好小百合对你想入非非。好好的人哪有时时防毒虫的道理?就让这一蛇一蝎搭伴玩去吧!”
北川心想:此人竟将私下寻仇、挑拨离间、坐收渔利阐述得如此清新脱俗又引人入胜,我先投他一票赞成有何妨?
这计划看似没半点毛病,也不用露出正脸,吓得玫瑰和白萍都想跑。
武力值较弱的玫瑰不得不硬着头皮接受任务,连夜制作面具,手艺仍不精湛,成品与大岛只有六七分像。玫瑰宁可戴着不太像的面具在不凉快的天气里将脸捂出痘,也不敢让北川夫妇记住自己的脸。
必须报这“一箭之仇”!
玫瑰在出外勤时建议:“不知道能不能拍到让大岛抓狂的小百合的照片?说起来,小百合的身型和雪莉宝贝有点像呢!我猜小百合那么要强的、什么都要一争高低的小女人,应该不好意思告诉樱就是您捅了她的肺吧?多伤自尊呢!您说是不是?”
赤井秀一心动了。“即使知道,也不要紧。那条毒蛇一向无原则慕强,倒向我是正常的。”
玫瑰可乐了。没乐足两天,她看到P制出来的作品,越想越怄,找到宫野志保:“宝贝!这原来是你吗?”
“唔……你眼力不错。”她搓着脸颊。
“那顶黑色针织帽出了多少报酬?”玫瑰问。
“报酬?”她摇摇头,说,“就一些借位照片……大家都是为了工作啊!而且……这事不是有你参的股么?前因后果很清楚,这本来是我的事呀!”
玫瑰突然抱住她,往她的脸上左亲右亲,长叹:“天!不知以后便宜哪个男人?烦!”
她发自内心地笑,心想:若是玫瑰开始忙别的事,我这边会变得太清静吧?但大家都好好的,就已经很好。我不应该贪心。我也有我自己的事。
她又憧憬着未来:继续做好本职工作;等到成年时,向老乌鸦了解自己的亲属;方便的话,走一走亲戚;走一走自己的老地方;约一约朋友;给姐姐当伴娘;有空时带小孩;买房子,养一只猫,再养一只狗……
宫野志保突然发现,自己的嘴上偶尔会冒出“老乌鸦”,心里想的全是“老乌鸦”。于是她带着对他的恼,将“那位先生”咬牙切齿地重复N遍。回家时,余怒复燃的她再次郑重地警告他,不许在自己面前叫老板的绰号。
赤井秀一便从烟盒里取出一根烟,在烟身上写上“老乌鸦”,再叼在嘴角,手中变出打火机。
宫野志保的头发都要竖起来了。
赤井秀一笑着转回他自己的房间,房门大开着,头一低。在清脆的点火声之后便是火焰的轻嘶,他点上烟。
他好像在说:好的,不说就不说。
她都想替他捂脸:噢!幼稚!
还好他只在她的面前幼稚。可这是为什么呢?难道他还是打心眼里把自己当小孩子,在安全的空间里做一些充满稚气的事情,以培养她的童心童趣么?
管他呢!
反正他在,就是安全的。
宫野志保决定,以后和别人谈及那位老板时,接话至少慢三拍。
慢三拍,多么奢侈的行为!
东都的任何节奏都快,转瞬不见的阳光、骤然而至的暴雨、路中间开着的车、马路边走的人、推销员的语速、能冷着吃就冷着吃的自带饭菜、买来现吃的果盘、三秒一切换的电视……行行处处匆匆,悠闲往往不属于打工人。
从这个角度来说,金钱的确可以买到时间,再用时间创造更多的财富。
而世情如塔,塔基的人往上挤,塔顶的人养狗、牧羊、吃羊肉、穿羊绒衣,说不下来就不下来。
十月秋风起,风里送来桂花香。
“哪来的‘羊吃人’?这盘中的羊肉还能替自己辩护不成?”赤井秀一接过腌制入味的羊肉放入蒸烤箱,然后让出身位,由她设置烹调方式、温度、时间。
所谓的羊吃人,是先用尽手段将大部分人变成羊,培养既听话又强壮的头羊和负责淘汰弱羊的牧羊犬,牧羊人学会了高尔夫,最终夺去羊的所有。
这话题的开端是钓鱼,鱼→黑炭→毛线球→羊毛→草场→羊吃人。
宫野志保遂一脸无奈。“对对对!羊为了感谢你替它们辩护而奉献己身。”
赤井秀一笑说:“你知道我在说什么的。”
若将时间变成私产,无休止地往塔顶堆砌,顶上之鸦若不归西,难道要飞升?花费近乎一生的时间从人变成乌鸦模样得以飞上塔顶俯瞰脚下风光,若还往上飞,岂不是以鸦之名扑向金乌套近乎?
赤井秀一料定老乌鸦不舍也不敢自燎鸦毛,即便燎完鸦毛就可以获得金光璀璨,必定留在原位面享用阴暗血食。
为了更好地活着而去获取物资、努力活着不被他人当成血食,岂非是人们奋斗的意义?
娶个白富美,少奋斗三十年,不算年少求学时的那些年,加上自我奋斗的这二十余年,富山认为自己起码奋斗了五十年,理应享受人生了。
可是为什么,最近的破事就成群结队了呢?
首先是他的故意被养得不成器的女儿,竟然以“浪女回头金不换”的姿态归来,还领来一大帮亲戚,爷爷家的、外公家的,跪求回药厂工作的机会。
他女儿还说:以前被外人蒙蔽,如今双手空空地回来,幸好没有给家里添麻烦,以后就一心为家工作,父亲您辛劳多年,耽误了幸福,以前是我不懂事,以后请多多拥有个人时间吧,帮我添些弟弟、妹妹吧,让我体会当长姐的快乐吧。
富山不能当众说女儿差点坑了雪莉,更没法喊雪莉过来指控女儿。
然后他又多了个被婚前临时女友默默燃烧生命才养大的儿子。他女儿说,只要愿意为家业努力,就是亲哥;他联络小仓。他女儿一见小仓就开始呕吐,嚷着找医生,赶来的是他女儿从外面带回来的一看便知好昂贵的保安;虽断犹连的前女友说他欺骗她,早就有了好大儿,还敢说真心只给她;给他看疑难杂症的大夫家中失窃;他的律师不再及时接听他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