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风度与分寸
天已大亮。
“您好！这里是……”宫野志保机械地接起电话之后方觉手感不对。这不是自己的水果手机。她的眼睛吃力地撑开一条线，一看果然是他的手机。她回头，瞥见躺在后座的紧闭眼睛的他，便说：“抱歉，我拿错手机了。这里是诸星大的手机。”
那边无回应。
她再一看，屏幕上显示通话已中断。因为震后的信号不稳吧？她不甚在意，随手将他的手机塞回自己的衣袋里。又躺了一会，感觉有些口渴，她下了车。雨还在下，她撑了伞，在周围转了转。等她回车，正好见手长腿也长的他坐在后座上打哈欠、伸懒腰。
“你醒了。”她将外套递还，“你那包里有矿泉水吗？”
赤井秀一接过衣服披上。“有。”
他拖过背包，从侧面小袋里拿出一瓶矿泉水。水平面已经浅了一小半。这瓶水是他已经开过的，也喝过的。
宫野志保说：“谢谢。我会少喝一点的。”
赤井秀一说：“你可以直接喝。我有带牙杯，开瓶之后把水倒出来喝的。”说着他从背包里拿出旅行用牙杯，先斟了一些水，再将矿泉水瓶递往她。
有被体贴到，宫野志保由衷地笑，接过矿泉水瓶，淘气地向他一敬：“谢谢大仙，你喝完，我随意。”
“不客气。昨晚看见后勤部存放着不少桶装饮用水。一会我到你的休息间刷个牙。”赤井秀一说。
“我的钥匙在你家里。你进去之后就别锁上了，不然我也进不了。”宫野志保喝过水，将瓶盖拧上，递还给他。
他接过水瓶随手放在车门侧的储物格里，想了想，将水杯放远了些，低头在背包里翻找着。她抽了张湿巾，对着车子的后视镜擦拭脸庞。
赤井秀一探身过来，先往她的衣袋里塞了一小把巧克力，又往她的衣袋插上一把小梳子。
“东西挺齐。”宫野志保说，“在东都生活的觉悟吗？”
——不止。当一名卧底，得有随时跑路的觉悟。
赤井秀一笑而不语，端上杯子继续喝水。
“那个，大仙，什么叫保养五官？”宫野志保突然问。
赤井秀一差点被呛，轻咳一声，难得地低了头，稳了稳神，一口饮干所有凉水，胡说一气：“字面意思……职业需要，保护视力、听力等……”
宫野志保闻言扭回头，一边梳着头发，一边调侃他：“又是职业需要？你也太卷了吧？”
赤井秀一说：“啊，这也叫卷？”
宫野志保说：“这不叫卷？明明比你用来测风速的小卷毛刘海还卷好吧！”
“……”赤井秀一说，“你是对的……在非工作状态的情况下，我需要用到它们的地方更多。”
宫野志保“呵”了一声，将梳子丢还给他。“接着。”她笑着冲他摇着手。“我走了！大仙再见！”
说罢，以连衣帽子兜头，她拉开车门走人。
看着她轻快地离开，赤井秀一长出一口气，换坐到驾驶座拿湿巾，准备擦一把脸。幸好自己的脸皮足够厚且躲闪得足够快，没让她看出自己的脸庞在那一刹那微红。
——耳聪目明的我一遇见沁人心脾的你就眉开眼笑并且口灿如莲，难道不正体现着极致的五官保养之道吗？
从后视镜里看见，她竟然快步而回，吓得他赶紧拿湿巾捂脸。
她不耐烦地一把拉开车门，嫌弃满满地说：“拿湿巾做面膜呢？好别致的五官保养法。”想想还是不忍，她别扭地表达关心：“那个……你前天通宵，昨天也没怎么睡……不如你就在这里保养眼圈吧，大熊猫君。”见他还是不动，她直接将手机塞到他的衣袋。“你的手机。在你醒来之前，我有帮你接起一个陌生电话。信号还不稳，没有聊上就断了。”交代完毕，她甩上车门，又跑远了。
赤井秀一这才敢拿下遮脸的湿巾，打开手机一看通话记录，立即回拨电话。
这是詹姆斯使用的固定电话之一。“赤井，你在东都吗……及时撤到安全地点了吧……我原先打的那个电话，本来是想确定你是否安全的。会不会给你造成困扰？”
赤井秀一说：“不会的。多谢老板关心。”
詹姆斯说：“你的女朋友此时人在静冈吧？安全的吗？”
赤井秀一说：“是的。我请方片帮忙安排人手跟着她的。地震发生的时候正通着电话，她说就在超市门口。想来是安全的。我会再确定一下的。”
詹姆斯问：“可以告诉我，刚才帮你接电话的年轻女人是谁吗？”
赤井秀一快速地思考着。
一、她平素接电话的声音是清清冷冷的，语调是平平淡淡的，听起来格外成熟冷静，完全不像正常的花季少女。若是因此她被电话那头的詹姆斯当成与他关系极其亲密的年轻女人，是再正常不过的。
二、詹姆斯不知道她的确切年龄。
詹姆斯试探地问：“是那个组织科学家——你女朋友的妹妹？”
赤井秀一既不否认也不承认：“嗯……我的女朋友的妹妹……她们是亲姐妹。妹妹被重点培养，如今已经正式从事科研工作。现在还没成年。”
詹姆斯显然被带偏了：“不是那位组织科学家吗？你小子……好吧，你的女朋友，明年毕业吧？”
赤井秀一说：“明年三月。”
詹姆斯说：“等到明年三月，你的现任女朋友可以常住东都了，日常接触势必增多，你想西食东眠吗？”
赤井秀一说：“不能，不会。”
詹姆斯有了责备：“你必须让我相信接电话的那个女人不会影响到你的工作。现在是清晨时分，周围一直很安静，那个女人的声音听着有点像是被吵醒……就你们两个人共处一室吗？”
赤井秀一大胆地说：“是的。”
詹姆斯问：“那么，你和那个女人从地震发生之前就一直呆在一起的吗？她听见了你和你的女朋友的通话？她有没表现出半点介意？”
赤井秀一说：“不怪她。一直是我主动找她，暂时没有放手的打算。”
詹姆斯问：“一直？”
赤井秀一说：“是的。我和她……不是第一次……一起过夜……”
詹姆斯说：“赤井，你……我本来不应该干涉你的私生活。可你得想一想，哪天凑了巧，你的秘密情人被你的女朋友撞破，对谁都不好吧，特别是你——到时那位组织科学家一定会为她的姐姐抱屈。虽然你的女朋友的妹妹和你不是同一部门，多少能给你找麻烦的。黑衣组织花费巨资养着研究所，研究所必有重大机密，说不定以后会有你想要的决定性证据。若是断了和那位组织科学家的朋友关系……”
赤井秀一差点没被自己因势利导出的人物关系给绕晕。“不会，不会的……”
詹姆斯质问：“如果你因为你的情人跟你的女友闹不愉快，你的女友的妹妹凭什么和你保持友情？”
赤井秀一：“……”
詹姆斯说：“那时你说为了潜入调查，无法同时应对两个女人，一定要和朱蒂分手。我一向把朱蒂当作自家孩子的。我必须告诉你，虽然我告诉自己，要以你的人身安全为重，但那时候完全做不到心无芥蒂。”
赤井秀一说：“抱歉，老板。我会尽快、妥善处理的。”
詹姆斯说：“我相信你可以处理好的。万事小心。”
赤井秀一收了电话，自嘲一笑。
詹姆斯是个好上司。他不想对詹姆斯说谎，也不想对其说真话。和朱蒂决绝地分手，其实是因为那时他已经无可救药地喜欢着名义上的女友的未成年妹妹——他还没脸对詹姆斯实话实说，宁可让詹姆斯觉得自己是花心之人。如果自己是詹姆斯，以后得知全部的实情，就非削自己一顿不可。
这次，他字字属实又句句带偏。的确不是第一回和她一起度过漫漫长夜，却从来不是只有他们俩共处一室。这一次，从黎明之前至现在，在这车上的短短的三个小时，可以算作破天荒的第一回吗？
他想算，因为深知，恐怕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
他不想算，因为内心想要的是与她真正的共处一室、亲密无间地度过长夜。
他去了她的办公室。
她不在。
杉山为他端来咖啡之后，竟对他说：“诸星先生，您太贪心了。再这样下去，迟早会伤害到雪莉小姐。”
赤井秀一笑了。“谢谢彻也君的提醒。我有分寸的。”
不叫自己的名酒代号，却叫她的名酒代号，是杉山只认她这个上司吧？他觉得，杉山是她的狂热事业粉。
杉山说：“您不应该承认的。”
赤井秀一说：“为什么不？你敢挑明，我敢承认。”
他还不敢对詹姆斯说出实话，难道还不敢对她的助理承认自己对她的心思？若不承认，反而叫她的助理鄙视吧？他一直觉得，懦弱比贪心更可耻。
他想尽快了断那一段虚假的关系，然后坦然地向她告之一切。
如果到时候，她无法接受这样的自己？
他试过了，睡前跟自己说，赤井秀一，请你制定退出计划并严格执行。当第二天醒来之时，他已经全然抛诸脑后。
他甚至开始觉得，如果她全然不给自己机会，自己恐怕就会风度尽失地对她纠缠不休。他本来就可以为了达成目标而不择手段。如今的风度是为接近她，分寸是为保护她。若是失去她，风度何用，分寸又何用？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