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当我老了
她的手掌好小、好软。
绮念虽迟但到，赤井秀一回味着刚才的触感，骨密度已低如易燃易爆炸的氢气，傻傻地一直举着手，即使她的手早就撤回。
“你先抹匀啊！”宫野志保轻声地嚷。
“哦……”他总算不傻了，开始遗憾刹那时光不曾停止。
“你以前有闻过这种气味吗？”她问。
“我一般用凡士林护手。这香型？还挺独特。类似的或许会有，但我不曾闻过，也没有在其他日用化妆品上闻到过。”赤井秀一搓了搓手，放在鼻前嗅了嗅。“酒井女士给你的那个？”
“对。就是那个。”宫野志保说，“白萍手上的味道也是这种。我算是嗅觉敏感的那一类人，我觉得，那时我在白萍手上闻到的，和这一支护手霜的味道如出一辙。但我用过的护手霜不多，牌子也较固定。我不知道市面上还有哪一款护手霜或香水与这个香氛近似。”
“当时是什么样的情境？会否影响你的判断？”赤井秀一问。
宫野志保自嘲地笑。“当时，白萍一把捂住我的嘴，樱拿出电击枪。见她们这么大费周章，想必自己没有生命危险，心情就挺平静的。在车上，白萍给我开矿泉水瓶、喂我喝水、戴好眼罩。”
“那些东西现在你的办公室吧？”赤井秀一问。
护肤品的包装里可能有夹层，也有可能直接用了防液体的小仪器。这个世界上，总有人搞出些别出心裁的小花样。
黑科技也是科技。
那里面最好是什么也没有。
宫野志保喜欢那两位女士。尽管与她们仍然只算是陌生人，尽管她们其实都不算普通人，她希望与她们有着较为纯粹的关联。
宫野志保不讨厌白萍，甚至还有些喜欢。她知道，自己与白萍的关系永远不可能纯粹。她有想过，拿白萍当半个朋友。虽然白萍在坑了她之后又救了她，但若不是白萍先坑的她，后面根本不用救吧。顶多看在白萍更可能是从犯的份上……先把人找出来再说。
“别紧张。她们产生了关联，即便是真的，我一点不觉意外。”赤井秀一说。
“嗯？你早就知道了什么？”她问。
他说：“嗯，我正准备给我的助手报销费用。如果得到的情报证实与你有关，请你再帮我报销这一部分的费用。”
跟他谈的明明是正经事吧，宫野志保为什么总是被无语到，又想笑。“好~”
先说在大阪夜场一直小有名气的酒井女士。她曾经声称，平生最爱挣钱和美人。她对美人的注解是，美人的重点是“人”，要点是“美”，无关性别。
无论是白萍，还是玫瑰，类型虽不同，无疑皆是美人。
情小组大部分成员的工作性质与夜生活有关。
白萍→玫瑰→野村智仁→桑原→酒井。
“……野村先生在加入组织之前的女朋友是桑原女士的小女儿？！”宫野志保惊呼，“天！世界好小！”
赤井秀一说：“那天我问到这事的时候，你在车上打瞌睡。当时我也不能完全确定，就让助手多留了一天。你看，酒井与白萍有关联，可以说通的。就是不知道这护肤品小样，是白萍讨要的、酒井女士主动给的，还是桑原女士分发出去的。”
“还是……不好确定是不是一样的气味。真的很像。”宫野志保说，“即使不是，他们还是能关联到一起……就是说，气味是否一样，皆无所谓。”
赤井秀一说：“我个人认为，与白萍关联更深的是桑原女士。”
酒井家为了拓宽合法财源，为当时的治安维持出了不少力，帮会发展因此得到官方的默许；鱼屋玫瑰拍过的唯一的影视作品，导演是桑原先生的老朋友，主角服饰则由“夜猫”赞助。后期因资金链断裂，几乎不能坚持到上映，仍是他们及时伸出援手；桑原先生资助过野村智仁的学业，明知对方家中条件不宽裕仍然支持年轻人的自由恋爱……
“看来我必须给你的助手报销费用再安排个好岗位啊！”宫野志保说。
“我和他商量好了，就在这边挂个办事员之类的不用打卡的闲职。等新的研究所到位，再看有没合适他的位置。这边的警卫工作，本来该由其他名酒操心的吧？这么久了，没见着呢！”赤井秀一说。
宫野志保连忙说：“这再好不过。”
为了对那两位女士更放心，他们先去找了好些小瓶小罐，用来分装护肤品。回了办公室，他们将所有护肤品换了容器。
一无所获！
宫野志保开心极了。
赤井秀一拿着外包装在看，自言自语：“白云。”
宫野志保凑过去看，笑了起来：“昨天走在路上，她给我讲‘白云黑土’——中国的小品名段。如果时间来得及，估计她会拉着我回去看DVD。你看，她投资的药妆叫‘白云’。她却自称‘黑土’。她得多喜欢黑色。”
“她可能很喜欢土。”赤井秀一笑说，“你喜欢吗？”
宫野志保觉得他这个问题简直无厘头，便淡定地忽略了。“嗯，让人体细胞保持长久活力→让肌肤焕发新生活力？”
赤井秀一说：“和你的专业有相似之处。如果那位阁下允许，你也可以做药妆。”
宫野志保摇摇头。
有时候，她在想，自己之所以能成为雪莉，除了父母给予的天赋，最重要的是自己足够年轻。
雪莉，本就是一种年轻的名酒。
年轻，有冲劲；
年轻，毫无根基，可调亦可教，可以被随心所欲地揉捏、定义。叛逆的代价太大，年轻的她不得不忠诚；
年轻，还有大把的岁月，只要吊着性命，累积的专业知识、经历之后的经验、强化之后的思维、岁月给予的直觉就可以一直妥善存档在她的脑海，研究生命极尽可能地延长。如此，当那一束稍纵即逝的灵光乍现，为“毕生使命”而时刻准备着的她准确抓住灵光的几率显然更高……
年轻，本来拥有无限可能。
眼前只摆着一条路的她，才会自称已经高龄八十四？
对老乌鸦的恨意已深入骨髓，赤井秀一仍若无其事地说：“我想，我知道桑原女士为什么会自称‘黑土’。”
“哦，为什么？”宫野志保饶有兴致。
“她的丈夫的中文笔名——奉白云。”赤井秀一说。
宫野志保恍然。“对哦，那个小品里，‘白云、黑土’就是一对老夫妻！还有那天，她自称姓‘奉’！”然后，她轻声地念着：“静云庭？真美！”
当我老了……
未来难以想象，要么独自走，要么有一个要先走。
她不由地心生伤感，眼中似乎起了蒙蒙雾汽，仿佛随时化雨。
赤井秀一心惊，连忙说：“志保……小妹妹……那个，触景生情之类的……没必要……我给你的备注从无‘物哀’之意……‘A’就是排在第一，‘I’……其实是我手抖……就……算‘人工智能’吧！”
“你不用像哄小孩似的哄着我……”她不信。
“我说实话，在我见你之前，我就在想，你的思维是不是缜密不凡的二进制。”他的确这么想过。
宫野志保眨了眨眼睛，眼雾瞬间消失，还笑眼弯弯，一看就知道已经憋着坏。“居然可以考古？好吧，姑且信你了。那么，‘物哀’既不是本意，难道是天意？”果然见他窘在当场，于是她的笑容更灿烂。“我刚才只是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叶芝的那首诗。”
“《当你老了》？”赤井秀一叹道，“当你老了，我更老了。”
宫野志保顿时笑得厉害。“我们一直有调研长寿者。他们的遗传基因，他们的饮食习惯，他们的生活方式。”
他说：“遗传基因，我不懂。在后两点上，我恐怕是反面教材。”
她大摇其头。“真被你打败了。我该说你有自知之明，还是说你执迷不悟？”
他说：“不能同时拥有吗？自知之明关乎自身，执迷不悟关乎他人。两者其实不矛盾。”
她说：“……这心态，不愧为大仙。”
“承蒙夸奖。”他颔首微笑，目光幽幽。
她被他瞧得有些不自在了，假装自然地转过脸去。
他回神，解释：“抱歉，我在想事情，出神了。”
——想帮她养花，想陪她看云，想带她兜风，想伴她一年年快快成长，想携她一天天慢慢老去。
“我本来认为，与其幻想着延长生命的长度，不如务实地拓展生命的宽度。但我刚才才发现，长度和宽度，竟然也不是反义词。”赤井秀一还想极了触摸她的灵魂。
“本来就不矛盾啊！这样的贪心是被允许的。”宫野志保转身去收拾东西。
赤井秀一帮着收拾，忽然抬头，说：“你最倚重的助理来了。”
她疑惑地看了看紧闭的门，笑说：“哇，狼的耳朵？”
“前一阵子……练过辨别脚步声。”他说，“希望能猜对。”
她不由沉默着。
他打开门，避了出去。
杉山交了实验纪录，便离开了。
赤井秀一在楼梯口等着。“不用午休吗？”
杉山客气地说：“多谢关心！我们有安排轮休的。”
赤井秀一说：“是么？正好我要找你的同事。一起过去。”
评论(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