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不眠之夜
宫野明美只是觉得自己有些对不起妹妹。如果安室先生所说的是真实的，那么，以打入黑衣组织为目标的自己的男友，对自己的妹妹的利用比对她的利用显而易见的要多得多吧？
宫野明美又想：我的妹妹只是一个出色的科研打工人，有那么精湛的手艺傍身，还一向恪守职业道德，勤勉、刻苦地工作着，从不向自己透露工作相关内容。可见安室先生多虑了。
宫野明美甚至觉得：这个组织看着……未免……一如既往的糟心，倾轧、内斗、挖墙脚，防不胜防，这么多年没有丝毫改变。工资虽高，加班常有，假期几无，我的妺妹还如此年轻，难不成这辈子就嫁给实验室吗？手艺在业内拨尖的妹妹，至多签几年离职不做同行的协议，换个朝九晚五的正常工作还不是手到擒来？
竟会如此，被当头一盆冷水，宫野明美不仅依然故我，还有了变本加厉的趋势，大约是觉得真正的人生考验已经来临，绝对不能临阵脱逃来着。
“才不会让旁人随意轻巧的几句话就乱了方寸。”对着镜子，宫野明美庄重得像是宣誓。然后，她打开水龙头，就着冰冷的水冲了下指尖而已，因为她没有用过洗手间，进门之后纯粹发呆。又折了回头，按下抽水马桶的按钮，制造出冲水的声音给外面的人听。然后她又冲了指尖。
出了洗手间的门，宫野明美突然想和他聊一聊。
——其实安室先生人不坏，与他的争执点大抵是因为看待事情的角度不同。假如可以让他们互相释怀，以后若能友好相处，那该多么好？
想让自己的男友和他的对手尝试着化干戈为玉帛，宫野明美并非突发其想——怎么看他俩，都是打工人之中的人上人，根本不存在不死不休的矛盾嘛。
宫野明美不清楚苏格兰之事，即使知道了，也只会这般疑问：啊，波本君，你为什么要因为这不同阵营的苏格兰仇恨着你的同事呢？
至于自身，更不会是他们的矛盾点。宫野明美明白地读到，每每提起自己的母亲，安室先生的神情那般的温柔又哀伤——也许是因为他怀念着的那个女人早已不在人世，基本造不成什么影响。
宫野明美的脑海里突然晃过那个画面，竟萦绕不去。
背景：城市，街头，人潮人海。
特写：干瘪佝偻、鸡皮鹤发的老妇人，一脸浓妆。
那次和安室先生约在居酒屋，准备一起吃点简餐。一进门，挂墙上的大电视里正放着这个。当时安室先生的神情有点怪异，嘴角弯成微笑弧度，眼睛闭了一会，头低了下去，随即恢复如常，笑吟吟地提出换一个地方聊，理由是场合有点吵、昨夜没睡好。
“你好了吗？”门外，赤井秀一喊，“没事吧？”
宫野明美连忙回应：“啊！没事，就想到个事。”打开门，她又说：“前几天看到个画面，总觉得在哪也见过。”
见人无恙，赤井秀一就放心了。心里难免有些不自在，他从沙发上坐起来，难得主动地说：“什么样的画面，你能说说嘛。或许我知道。”想了想，他又温和地说：“解惑之后能不能有利睡眠，我不打包票。但能肯定的，若把所有事情都藏在心底，相信可以加深黑眼圈。”
他的轻松、温和感染着宫野明美，于是心绪也一起轻快着，便将那画面大致描述一番。
思索片刻，赤井秀一拿着手机键入关键词一番搜索，向对面亮出图片，说：“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她。”
宫野明美定睛一看，迭声：“对！对！就是这位老太太。我曾经在纪录片上看过，在新闻上也看过。横滨……”心念一动，如遭雷击，竟强自忍受着，她硬生生地转折：“我去过……那是一次愉快的旅程……晚安，大君……”话音一落，转身进了房门，当即关紧，仰靠在门上，她的双手捂上脸庞。“怎么会这样？”她用只能自己听见的声音，“不，不会这么巧的。”
赤井秀一敲了敲门，只说：“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请随时叫我。晚安。”
——我需要你啊！
鼻头一酸，眼睛一胀，滚烫的泪水自指缝之间涓涓涌出，宫野明美无声地怮哭。咬紧牙关，还是模糊地“嗯”了声，算是回应了他。
玛丽——本来只算是大众化的女性名字，宫野艾莲娜的亲姐姐正巧也叫这个名字。
宫野明美在小时候见过玛丽的照片，依稀记得玛丽的眼睛下方有单褶。那时她还分不清单褶、眼袋、黑眼圈和卧蚕，还对她的妈妈说：大姨的眼睛下面怎么有条黑线，一点不好看，没有妈妈好看。
她的妈妈笑答：怎么会？你仔细看，它们像不像蝴蝶的触须，多么可爱呢。妈妈好喜欢这样的眼睛。
后来家中出了事，姐妹俩连换几任监护人。等宫野明美安稳下来，清点父母遗物的时候，才发现玛丽的旧照片全部不见了。她回想了许久，依稀记得是母亲带走了。
宫野明美总不能凭了一双依稀相似的眼睛，就认定他的母亲就是玛丽。虽然有不少特征已经能对应上——玛丽和爱莲娜，皆是从英国嫁到日本。他正好拥有欧亚混血的特征。玛丽有两个年纪相仿的儿子，皆与他的年龄对得上。
其实只要是活生生的人，即使每天一次霸王防脱，即使他珍重地为每根头发取了名字，它们该掉就得掉。
他纵然再仔细认真，也断然收拾不了全部。
做DNA比对，你花费不了多少银子的，既然已经怀疑了。
人不能活在猜疑里，平白地熬着、消磨着。去求证一番，你要或不要，你敢或不敢？
躲进被窝，小声地啜泣，眼泪很快将特意带进去的手帕湿透，良久，宫野明美做出了选择。“没有最好。即使真的是，也没大干系的。他仍是他，我还是……”
还是会有介怀的吧？亲情虽好，如今只想拥有亲妹妹的那份。
不眠之夜，各有各的难眠。
赤井秀一就要抓到什么点。手机震动，屏幕亮了。他拿起一看，竟然是她的邮件。
Ai：有事情找你咨询，有空时请回复。
赤井秀一一激灵，在沙发上翻身，俯卧着回复邮件。
家长：正好有空。你先说说看。
Ai：我想请人做些调查。是关于富山制药厂的秘辛，想来必定有些麻烦。只是我的身边像你这么身手好的专业人才不多，夸你呢。如果你有兴趣，你就明天过来找我。如果不方便，请你帮忙介绍你觉得还靠谱的人。为了不给外面的侦探添麻烦，你介绍的人当然得是公司同事。另外，早点睡，熊猫眼君。现在已近凌晨。
没能忍住，赤井秀一“吭哧吭哧”地低笑了一阵。
自己的眼睛就是这般极具特色还引人注目，那么特别的单褶，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她们的妈妈艾莲娜说不准会在工作之余指点着他母亲玛丽的照片向已经记事的宫野明美说：看，这是妈妈的亲姐姐哦。你是妈妈肚子里的小宝宝的亲姐姐哦。
随便吧，才隔了小半夜，赤井秀一已经不是很担心这个。
首先，她的母亲离世之时，她还不记事。既然要培养她的绝对忠诚与服从，在她开蒙之后，黑衣组织必然不会让她有机会接触到除了她姐姐之外的亲属的信息；
其次，她们姐妹俩的信息并不能够互通，甚至会互相隐瞒关键信息；
再说，无论心态好坏，结局还是会来，还没来的就不要乱猜。相信到时候，如今已经下定决心的自己可以无怨无悔地接受她所有的选择。
至于她让自己介绍靠谱的侦探人选？
嗐，真不是他自负，目前在他的视野里拥有一席之地的靠谱同事也就对家波本君。
所以，他决定，亲力亲为吧！
不过，一贯独立自主的那位茶发少女，今天半夜找他聊起工作相关，这可是破天荒的，似乎遇上的麻烦不小？
家长：在所不辞。
Ai：先谢。明天联系。
手中的笔往草稿纸上写写划划改改，纸上的字符如是无解的天书。
隐隐觉得，接下来的事会相当棘手，宫野志保的预感一向挺准，而且越坏的预感越是准确。
墨菲定律，就像未婚女人的例假，来时未必不糟心，不来必然更糟心；又像楼上的人按时脱了鞋子扔往地板，你若哪天没等齐那两声Biang，估计还心惊胆战着、失眠到天亮。
宫野志保知道，研究所必定还是要搬的，但不知何时才能搬。
老乌鸦也想培养她的管理能力，特意交待她在不影响研究任务的前提之下介入药厂管理方面的事务。
宫野志保自认为对此无心亦无力，但必要的过场，还是要走一走的，走给老板看。
结果，潜力无限的她第一次季度盘点时发现仓库少了些药品。富山社长训斥且辞退了与他家还是远亲的年迈眼花的仓管大爷，又自掏腰包补上差额。当时的她也就不再追究。
还有近日，她抽检到一批次的不合格药品。本着做良心药的制药师本份，她勒令尽快销毁。当时旁边的人忙不迭地应是。这回正好看看他们有否阳奉阴违。
刚才她还和富山千金有了更明面的冲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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